當晚,酒宴在戌時中就結束了,可張誠卻直到戌時末才從總督行轅內出來,他仰望滿天星光,猛地呼出一大口酒氣,頓覺胸腹間舒緩了許多。
適才諸官各將散去後,他又被王承恩單獨留下繼續宴飲,而這一回竟然連總監軍張若麒與巡撫邱民仰都未能參與。
宴上隻有王承恩、方正化與張誠、洪承疇等四人而已,而宴席的中心內容也不再是為張誠、洪承疇慶功。
三旬酒過後,王承恩提到了一個大家都難以回避,卻又不便開口的問題,那就是關於何時可以從遼東撤軍?
原來,自打九月間新任三邊總督傅宗龍在項城殞命後,保定總督楊文嶽因率軍先遁,被崇禎皇帝革了本職,暫充為事官,以期戴罪自贖。
楊文嶽雖儘力收集散亡兵卒,但也是實力大損,無力再戰,便即率所部兵馬投奔河南巡撫高名衡,協守開封。
如今闖賊正肆虐豫省大地,無人能治,雖有兵部尚書、督師湖廣、河南、四川及長江南北諸軍的丁啟睿。
然其率領著左良玉等總兵大將,隻在光山、商州、固始等地追繳張獻忠與革左五營賊眾,根本不敢引軍北向對戰闖賊。
朝廷上雖然頒發詔書任命汪喬年為兵部右侍郎,接替傅宗龍來總督三邊軍務,進軍河南剿賊,但就算兵部檄文一個接一個發來,汪喬年卻始終未能出關作戰。
究其原因無他,蓋因陝西精銳兵馬在隨傅宗龍出陝後,大多潰敗戰亡,你讓汪喬年一時之間,又去何處弄來這許多兵馬?
試問就算朝廷任命他當了三邊總督,可手中無有大將可用,無有兵馬可調,就算他汪喬年三頭六臂,又能如何。
所以,已經是焦頭爛額的崇禎皇帝,在聽聞遼東戰場上成功解得錦圍,並連連大捷殺退奴賊的捷報之後,可謂是興奮非常。
似乎這數月來隻有這一個好消息,能讓他心中稍感安慰,但與此同時崇禎皇帝也發現哪裡有張誠,哪裡就會有好消息。
就如前次洛陽城陷、福藩蒙難之時,便是張誠既救了福藩世子,又解了開封之危,更追擊闖賊數百裡之遙。
而不久之前也是張誠陣斬奴王多鐸的消息,使得他精神大為振奮,似乎自打禦極以來就沒有感覺到如此的暢快。
依著崇禎皇帝的意思,當時就要封張誠為伯爵,卻為當朝諸位閣老重臣所阻攔,雖有本兵陳新甲支持他,卻又因為不是閣臣而人微言輕,無濟於事。
由此可見,雖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然大明中期以後的諸位皇帝,卻都是很難在沒有朝臣支持下,憑自己的意誌做出決斷。
幸好,這一次遼東再次露布報捷,已然成功驅退奴賊虜騎,解得錦州之圍,而首功之人正是頻頻建功的宣府張誠。
據錦衣衛和東廠的回報,京師已然是全城沸騰,人們奔走相告,大街小巷中儘是談論此事的民眾,而張誠兩厥名王嶽托、多鐸的事跡,也再次成為京師百姓談論的焦點。
這無疑也給了崇禎皇帝極大的勇氣和信心,他暗自告誡自己決不能再被閣臣所阻,一定要大封特賞張誠,不可寒了忠臣良將之心。
正是因為崇禎皇帝的堅持,張誠才能被封為“永寧伯”!
王承恩、方正化在酒宴間不斷透露這其中的緣由,自然是想著使張誠感念君恩深厚,好在今後常思上報皇恩之念。
不過,崇禎皇帝還有一道密旨,卻是傳給留在遼東前線的內監王承恩,要他試探一下薊遼總督洪承疇,單憑薊遼各鎮官軍能否抵擋奴賊?
若是可行,崇禎皇帝想著要調宣大兵馬回師,以派往河南援剿闖獻等部流賊,尤其是闖賊,已然尾大不掉,其肆虐豫省,大有圍攻南陽府的態勢。
南陽府,乃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第二十三個兒子唐王朱檉的封地,其治下領有二州,十一縣,距離開封府城有六百八十餘裡。
永樂年間就在南陽城內建造了規模宏大的唐王府,後來經過數代繁衍,於成化年間又在南陽城內新建造了九座郡王府。
南陽城內可謂是皇親貴胄雲集,整日車水馬龍,商業也就隨之活躍起來,山、陝、江、浙、川、鄂等地客商紛至遝來。
城中各種商業會館、公館也隨之興起,糧食、棉花、生絲、煙草、綢緞、油料、皮毛、木材、藥材、銅器、鐵器等大量湧入南陽,並經此行銷大明各處。
當時的南陽城可謂是百業俱興,無論建築、園林、繪畫、雕塑、書法等等方麵,都有長足的發展。
可誰又想到,就是這樣一座人口眾多,經貿繁榮至極的大城,卻即將覆滅於闖賊之手,不止是唐王一家蒙難,就是城中百姓也將再無寧日。
而崇禎皇帝也正是出於對南陽,乃至對河南全境的擔憂,才急於調張誠的宣大兵馬回師,以前往河南援剿闖逆。
酒宴中,薊遼總督洪承疇對此卻並未表露出明確的意見,他一會兒言遼東戰事至關重要,奴賊雖暫時退卻,但難保其不會再來。
可轉而就言流寇肆虐豫省,南陽唐藩危急,卻也不可不顧,他不提宣大援遼兵馬可否撤回,隻言應急調丁啟睿、汪喬年相約共進豫省,同期剿賊。
其實,王承恩借著今日酒宴也隻是試探而已,畢竟奴賊十萬大軍就在錦州左近,隨時可以卷土重來,確是不宜這時調宣大軍馬回師。
…………
已到了人定時候,張誠才飽含醉意的離開總督行轅。
刺骨的寒風吹在身上,張誠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裹緊自己的羊毛大氅,在張成芳與張明遠的攙扶下,翻身上馬,緩緩往自己的住處行去。
這時,策在馬上的張誠吹了風,更覺一陣酒意上湧,他雖飲酒不多,不似與自家麾下諸將那般肆意暢飲,但也確實喝了不少。
一陣眩暈的感覺襲來,張誠忙抓緊戰馬韁繩,並極力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不左右搖晃,以免失去平衡墜落馬下,那可就丟臉了。
好在張成芳在前引路,他減速度控製得很好,不緩不急,雖策在馬上總有些顛簸,張誠也還能忍受。
很快便來到宣府軍在鬆山城的駐地,這裡原就是張誠初到鬆山時,下榻之所在,後來他一直住在軍營中,此處便閒置下來。
然即使如此,仍有一局宣府軍步卒駐守此處,張誠還未下馬,便見一個親兵快步奔來,他接住韁繩急急稟道“大帥,您可回來了,京營陳帥、大同王帥、山西李帥已在此恭候爵爺多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