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看過捷報,李善道摸著短髭,笑著說道:“我兄黑闥,真機謀之士!詐城中以南下,而夜半轉還,以十善引精卒攻之,城內無備,雞鳴時分,元城已下!克取之速,尤勝沐陽。”
魏征應道:“高大都督以堂堂之陣,攻克魏縣,劉將軍則以計拔元城,可謂各擅勝場。”
“玄成,魏縣、元城已得,武陽縣也投降了。我意,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再去一道令,給餘下仍舊未降的諸縣,曉喻利害,令各獻城。你以為何如?”
不知不覺間,“先生”變成了“玄成”。
魏征對李善道稱呼上的這個改變,全然默認的態度。
他取出一份上書,呈與李善道,回答說道:“敢稟將軍,這是仆針對眼前郡中形勢,經過考慮,和與敬武的商議,寫就的‘安郡四策’。能否得用,尚不知也。唯請將軍決斷。”
“哦?先生有美策獻上?”李善道不等李良轉呈,急忙自下堂中,親手接下。
也不回席上落座,就這麼站著,李善道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前邊的場麵話,掠過未看,直奔主題,看這四策都是甚麼。
第一策,寫的是:出於愛民之心,已接二連三地下了數道郡令,命各縣投降了,李善道已是“儘顯仁心”,那麼接下來,可再下令一次,之後,還不願降的縣,也就隻能以武力攻取了。
這是對至今未降的諸縣,底下該怎麼辦的建議。
卻此條,正與李善道剛說的話,意思一致。
第二策,寫的是:在再一次下給諸縣的郡令中,可告訴諸縣吏員,城獻以後,去留隨意。承諾他們,想還鄉的,任其自去;願留下繼續當官的,或留為原任,中有卓異者,亦不吝擢拔。
這是就政府機構方麵的建議。
第三策,寫的是:並告示各縣士紳,可以看看貴鄉、館陶等縣的例子,城獻以後,李善道的部曲絕不會任意擄掠,不會有殘民、虐民之舉;及諸縣士紳,有才能者,會給以重用。
這是就地方士紳方麵的建議。
第四策,寫的是:李善道知道連年兵亂,加上水害,郡縣百姓生計困難,饑饉者眾,因此會在獻城後,一如貴鄉、館陶之例,取千萬石之黎陽儲糧,在各縣分發糧食,賑濟貧寒。
這是就民心方麵的建議。
四條建議,有條不紊,層層遞進,不僅是提出了底下來,對於那些還沒有投降的諸縣,該怎麼處理的解決辦法,而且還包含了得到這些縣後,如何治理這些縣的內容,——第二條到第四條,都不僅僅是進一步促使各縣投降的辦法,更是各縣投降後,對這些縣的治理辦法。
一口氣看完了魏征的這四條建議。
李善道將之轉給在座的趙君德,請他也看一看,拍手笑道:“玄成,你這四策,策策都說到我的心窩裡!有道是,‘英雄所見略同’。玄成,你與我,正即此也!……四郎,你快看看。”
趙君德說道:“二郎,這四策,它認得俺,俺不認得它。都是什麼四策,你說與俺聽聽便是。”
一時高興,忘了趙君德和劉黑闥一樣,認字不多。
李善道就把魏征的“四議”,詳實地與趙君德轉述了一遍。
趙君德皺起眉頭,大手撫摸頷下胡須,說道:“頭、尾兩策都挺好,就這第二策、第三策,四郎,咱本良家子,好人家的男兒,緣何造反?不就是因為受不了狗官的貪剝、狗大戶的欺辱?怎麼?得了縣後,反而狗官、狗大戶不殺,任他們走亦就罷了,還留任、重用?”
“四郎,你說的不錯,咱舉義造反,的確是因狗官貪剝無厭,狗大戶橫行鄉曲,可是四郎,也不是所有的官兒都是狗官,所有的大戶都是狗大戶。我舉個可能不恰當的例子,徐大郎家在鄙縣衛南,田產萬畝,糧積數倉,實鄙縣之頭等大戶也,然徐大郎與徐公,素來樂善好施,不分親疏,在鄙縣美名外揚,四郎,你能說徐大郎家是狗大戶麼?玄成的建議,我以為很對,像徐大郎家這樣的大戶,理當寬撫,若願為我所用,亦理當重用!……四郎,你說是不是?”
趙君德語塞。
徐世績都搬出來了,他無話可說,唯點頭應道:“是,二郎說得是。”
趙君德樸素的感情,李善道可以理解,——河北、山東等海內各地的義軍,在起事後,實際上也大都是這麼乾的,出於起事前被貪官、惡霸百般侵淩的痛恨,所過處,幾乎是大戶不留,隋官吏儘殺,李善道完全能夠理解這種做法,但換到他自己時,他不能這麼做。
因為時代的局限,他早已明白,要想在這個時代成就一番事業,官紳、豪強,是他必須要借重的力量!或者更加直白點說,隻有得到了官僚士紳、豪強大戶的支持,他才有成事的可能。
趙君德現尚未轉變觀念,亦不要緊,慢慢的,隨著勢力的發展,他應是自己就能轉變。
——又或者說,也許他自己,到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本身就已變成官紳的一員了!
李善道和趙君德這簡短的一段對話,說服了趙君德。
同時,聽入魏征、盛誌的耳朵裡,兩人互相看了眼,俱看出了對方對李善道此番話的欣慰之情。魏征沒有看錯人,李善道心懷大誌,確實是一般的盜賊不能與他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