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雙手交會置於胸前,對著麵前老人緩緩行禮。
這位陸家老祖宗已然對陸澤展現出來了極其真摯的誠意,哪怕陸澤在乾州上成功壓過了徐鳳年一頭,但正如陸費墀剛開始所言,北涼相較於目前的陸澤來說,無疑是個更好的聯姻對象。
因為那邊的世襲罔替已成定局。
而陸澤在後麵需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這條至尊之路遠比很多人想象當中更要血腥殘酷。
參考如今在襄樊城中的那位靖安王,曾經的趙衡也是離陽皇室當中呼聲頗盛的皇嗣,僅僅差那關鍵一步就能夠入主太安城,趙衡這麼多年過去還未完全解開心中的那個心結,更不論如今離陽幾大藩王裡手握軍權的大有人在。
比如這些年致力於鎮壓不斷反彈叛亂、掌管原西楚王朝一半遼闊疆土的廣陵王趙毅。
比如那位驍勇果敢不輸北涼王徐驍,屯兵於舊南唐國境、麾下兵強馬壯驍將如雲的燕敕王趙炳。
正如雪中原著裡趙淳崩天以後,離陽新帝趙篆還沒坐穩幾年的皇位,離陽境內就已然掀起了數場大風暴,除卻北涼徐鳳年能夠騎在這位新帝腦袋上拉屎以外,離陽這幾個實權藩王也公然造反,最終太安城換帝不過幾年功夫,就又換了個姓趙的來當主人。
如今的皇帝趙淳,其才乾本就不如先皇,陸澤這位便宜老爹在世的時候都沒有徹底解決王朝境內的種種問題,前怕北涼的狼,後怕離陽境內的幾頭兄弟虎,最終把爛攤子交給了趙篆,這位沒有經曆過諸多風雨洗禮的年輕帝王,又如何與那些老輩梟雄打擂台?
離陽朝堂上有著諸多能臣將相。
但能夠讓這群人真正信服乃至收服他們,需要許多東西。
滔天魄力、老辣手腕、天子恩威、如海城府種種東西,缺一不可。
而想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需要一樣關鍵的東西。
這種東西,叫做大勢。
當年的離陽便是攜風卷殘雲大勢,春秋國戰之上一舉滅掉八國,奠定如今天下霸主之位。
如今的陸澤正在漸漸展現出來這種名為大勢攜身的東西,所以那位遠在太安城的皇後娘娘心中會如此不安,乃至都想過借用北涼的刀替她斬掉這個天大的麻煩,隻是可惜其心思被老跛子徐驍看出。
陸家這位上柱國老祖宗也看見了這種陸澤身上冒出來的那一抹光亮,而這位老人也很是乾脆直接的把家族全部壓在陸澤身上,其中魄力可見一斑。
陸澤承隻能承下了這份不小的人情。
下了樓船以後,他抬頭望著不遠處船板之上對自己揮手告彆的陸姓女子,同樣與之揮手致意。
回去的路上,陸澤神情古怪。
「黃三甲」
「你之前說我命中犯桃花,如今竟還上趕著來給我當媒婆?」
「燕兒。」
「你覺得這位未來夫婿如何?」
回到樓船裡屋中的陸丞燕對著麵前老祖宗莞爾笑道:「他長得還挺好看,估摸有老祖宗年輕時七分的絕世風采吧。」
上柱國老祖宗望著麵前陸家最為聰穎的女子,指著她笑罵道:「你這小丫頭,真是會拿老祖宗尋開心,剛剛下船的這位,老祖宗我啊,在年輕時候可沒有他這麼膽大心細,可能是他身份特殊,需要在既定棋局當中另辟新徑出來,所以才選擇了如此直接的方式,而且還讓他做成了不錯的開局,既然如此,我就敢在他身上下大注。」
「溫太乙與洪靈樞兩個老家夥這幾年一直都在太安城,為了那些不成器的子孫們殫精竭慮,可他們心太小,猶猶豫豫這麼些年,再加上那碧眼兒張巨鹿手段
實在了得,所謂青黨如今不過是日薄西山罷了。」
陸丞燕察覺老祖宗臉上泛著肉眼可見的疲態,她連忙給屋中香爐換上凝神的香餅,白煙鳥鳥升起,女子輕緩的給老人揉著兩鬢與眉心,後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好燕兒,你父親這些年讀書做官都沒有做出什麼花來,以後充其量是個郡守,再高,恐怕就有些吃力,所以我一直未在他身上動用太大心思,所謂文人風骨,在盛世之時並不顯現,可擱在激蕩亂世時,複雜多變的人心見證了太多的蠅營狗苟。」
「後麵等你嫁了過去,記住,一切都要以夫君為主。」
「不論你父母在你耳畔吹什麼風,陸家這裡裡外外沾親帶故的那些人如何求你,你均可不理會,這才是老祖宗把陸家未來托付在你身上的真正原因,也是我陸家能夠在這世上站穩腳的根本,如今陸家不像樣的人很多,以後自有他們的苦頭吃。老祖宗我啊,隻能夠做到這裡咯。」
陸丞燕眼睛迅速紅起,女子頓時哽咽起來。
「哭甚。」
「人死如大睡,以後燕兒要替老祖宗好好活下去。」
「丟了個北涼妃,沒準我家燕兒還能夠入到太安城那座皇宮當中。」
「老祖宗的賭運可一向很好。」
太安城,欽天監。
自從前幾日那準備離京都的北涼王來到此地,京城中無數人的目光都鎖定在了太安城裡最為崇貴的地方,在那處社稷壇前,有著出自於廣陵道的五色土,哪怕那位藩王趙毅如何貪婪成癮,唯獨對於這五色土不敢沾染半分,壇前有著位老人撥動著其中土壤。
入夜之後,星光掛在蒼穹,老人緩緩移步,去往了欽天監最高處的通天台。
這頂樓之上的閣間極其開闊,放置著諸多繁雜精致的觀天測橫儀器,單論其中材質便已是天下最為珍缺之寶物,更不論還得由欽天師細細打磨至精巧狀態,頂樓之上還有著諸多古老典籍,離陽吞滅八國之後,關於天象氣運的古籍全部入到了這所看似不大卻彆有洞天的欽天監裡。
老人推開通天台暗室之門。
有條晶瑩剔透的摘星路映入眼簾,這裡是太安城最高的地方,坐在上麵甚至可以俯瞰整個京都的風光,雖說有著諭製的嫌疑,但離陽皇宮裡麵的諸位陛下卻都未把這諭製放在心上,老人盤坐在玉石台的邊緣,並未擔憂高空險峻,隻是安安靜靜的望著頭頂蒼穹,這樣的天,真是百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