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自弘治十八年中進士,已在官場摸爬滾打了整整四十年。
他很會看人。
一夜長談,讓他確信胡宗憲乃國士也。且這個國士還肯低聲下氣攀附於他。
豈有不重用之理?
嚴嵩道:“汝貞,我有個不情之請。自我擔任首輔之後,就再未收過學生。我願收你為關門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胡宗憲四處借貸、鑽山打洞攀關係、備禮物,為得不就是讓嚴嵩對他青眼高看嘛?
有了內閣首輔當靠山,才能在東南順利施行他的抗倭大計。
胡宗憲納頭便拜:“學生胡宗憲,拜見老師!”
嚴嵩潸然淚下:“好學生,快起來。”
一眾嚴黨官員紛紛誇讚:“哎呀,千裡馬常有,伯樂不常有。這真是一段師生相知的佳話。”
“胡禦史,哦不,胡撫台滿腹韜略。閣老目光如炬。的確是一段佳話。”
“恭喜閣老,賀喜閣老,得了汝貞這樣一位有疆臣之才的學生。”
嚴嵩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噤聲:“都聽了!”
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
嚴嵩的老眼裡迸發出精光:“朝廷裡有些人說我隻會整人殺人。嗬,他們忘記了,我更會識人用人!”
“汝貞,東南的大事,就拜托給你和元質了。”
趙文華雖貪,雖佞,但很有容人之量。嚴嵩如此誇讚胡宗憲,他不但不吃味兒,反而替胡宗憲感到高興。
接下來,胡宗憲說了一句被載入史冊的話:“汝貞此番任職,不擒獲汪直、徐海,安定東南,誓不回京!”
嚴嵩看了一眼林十三,指了指地上的白羽弓尾鴿:“這隻死鴿賞你,燉了喝湯補補吧。”
林十三不知嚴嵩為何給他這個小人物賞東西。雖說賞的東西是個死物,但它好歹是內閣首輔與署理浙江巡撫師生情誼的見證。
這不是普通的死鴿子。而是一隻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的死鴿子。
他雙手捧起那隻死鴿:“謝閣老恩賞。”
嚴嵩吩咐文書:“把今夜議事的紀要拿過來。”
文書上前,奉上厚厚的萬字紀要。
嚴嵩將紀要遞給了林十三:“你是錦衣衛的校尉。想來勇武有餘、腦力不足,記不住汝貞耗儘十年心血謀劃的平倭方略。這紀要你帶著,回去也好交差。”
林十三接過了紀要,心中樂開了花:嘿,要不說人家能當首輔呢。考慮事情就是周到。我剛還愁記不全胡禦史說了一宿的方略呢。
嚴嵩關切的問胡宗憲:“你住在賢良寺?”
胡宗憲答:“回閣老,是。”
嚴嵩道:“進了京城,老師豈能讓學生住他處?自即日起你就搬進我府沁芳院來。”
趙文華笑道:“義父,您老可偏心了啊!您還從未讓兒子住進沁芳院,與您同居一處呢。”
嚴嵩誇讚趙文華:“差點把你忘了。你薦人有功,我那個暖床侍女晴兒賞你了。你可得保重身體,彆閃了腰。”
一眾高官一通哄笑。
林十三心中暗笑:原來這些大人物之間也跟我們馴象所的丘八一樣,滿嘴葷腔啊。
一刻之後,林十三腰裡彆著價值三千兩的死鴿子,手裡捧著厚厚一摞議事紀要,正要走出嚴府大門。
胡宗憲卻叫住了他:“林老弟慢行。”
林十三站定。胡宗憲壓低聲音道:“你幫了我大忙。這幾日我會很忙。等閒下來必有一份人心。”
胡宗憲是多聰明的人?從昨夜入府,他就隱約感覺到自己能進嚴府,有很大可能是沾了眼前這個錦衣校尉的光。
一番客套,林十三拜彆胡宗憲,走向馴象所的方向。
剛到馴象所門口,南司飛魚劉守有便堵住了他:“怎麼,昨夜他們議了個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