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層樓高於百米上空,夜晚空氣單薄,風意卷著維港歇息後的涼意,露台時龜背竹搖曳,拍打格擋門窗。
靠東的沙發位視野極佳,一側可觀聲色犬馬的綺靡,一側是萬家燈火的沉寂。
身為助理的南嘉打完球就被陳祉叫去一邊陪侍,背後是透窗,散漫著霓虹的夜色,休憩區的光線偏暖光,可他的麵龐依然生冷,化開了淺於表麵的假意溫和。
縱然是最好的朋友,沈泊聞並不在背後說道他太多,隻給江朝岸稍作一點提醒。
江朝岸死腦筋一個,這幾年跟他倆身後,真本事一個沒學,家族產業不指望他繼承,搞了個港星社,掌握港島的輿論大權,小日子瀟灑,人也飄得很。
他針對周嘉禮純粹好勝心作怪,邊瞧那邊的人邊哼唧,“我才不喜歡她呢,我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苦給自己找個不痛快的,死倔脾氣還有心上人,腦子有坑才喜歡這種女的。”
沈泊聞緘默。
窗外涼風吹拂著涼氣,陳祉心不靜,情緒不明,沒喝酒沒喝茶沒抽煙,指腹閒情逸致撥玩著一隻打火機,砂輪滾動聲乾脆,一簇藍色火苗靈動躥出,像跳一支漂亮的舞。
“周助理。”他倨傲而緩慢地算事後賬,“好大的興致,工作時間跑去打球。”
“你不是沒阻止嗎?”
“沒阻止就是同意了嗎。”
她無話可說,“那你要怎樣。”
“扣錢。”他後背靠仰,長腿大喇喇伸長,姿態冷傲,“兩百萬。”
她剛剛贏了二百萬,他一句話就給抵消了讓她功虧一簣?
弟兄倆合計好的吧。
她還真的沒指望江朝岸他們能說話算數,給他以工抵債不知道得抵多久,隻想著給他轉移注意力,不要波及周家就成。
很隨意地應了句:“隨你。”
陳祉一晚上沒見個有個好臉色,以往寡言少語的,總歸心情不錯,太子爺心情好,賬單就記他頭上,項目好談,啥話都好說。
一年到頭難得見他笑一個,也難得像今晚這樣冷臉。
“什麼時候玩的球。”陳祉忽然問。
她這水平,遠超普通職業選手,必然是在哪練過的。
斯諾克在英國盛行,她要是常混跡在上流圈層,射擊賽馬各種俱樂部吃喝玩樂,對付這些不在話下。
可斯諾克圈子並沒有她的名號。
甚至,她離開的前幾年,關於她的所有消息靜止,翻遍全球都找不到人,像是憑空消失。
南嘉興致缺缺,一副深夜打工者心累得不想說話的模樣,“天賦。”
“和我賭嗎。”他凝著她低垂的澄淨眼眸,“賭贏了,一千萬免還,我和周家既往不咎。”
這賭注簡直太誘人。
南嘉難以置信,細密睫毛顫動,過於驚訝以至於摸了摸耳垂,確定沒聽錯,確定他沒在開玩笑。
她很快想到一個點,鎮定問:“輸了呢。”
極致引誘的條件背後,自然有更大更深的陷阱等待著她。
她當然不是真的有天賦,熟能生巧,她這些年,確實如他所猜想那般,混跡過很多娛樂,但很多都是被逼的,她自身並不覺得娛樂。
剛才打得好是手感好,也許一個緊張就輸掉比賽。
“輸了的話,就留在我身邊。”陳祉說這句話的時候,相隔不遠的江朝岸和一幫熟稔的狐朋狗友數雙耳朵豎起來聽。
在南嘉輕皺的眼神下,他淡然補充:“打一輩子的工。”
知道他開出的條件必定苛刻極致,南嘉不意外。
是她賭不了的遊戲。
“不賭。”南嘉說,“我輸不起,再說了,你不怕我輸了後賴賬,再一走了之嗎。”
“這次你不可能再從我眼前消失。”
聲線莫名低沉狠厲。
從他薄唇邊溢出,每個字音咬得不重,卻盛氣淩人的篤定。
“那我更不能和你賭了。”南嘉說,“我要自由。”
陳祉轉了視線,上頭熾白光直照,瞳孔呈現著琥珀色光澤,很難得地彎了幾乎看不見的弧度,“確定不考慮?”
他起了身,“那一千萬你以為你能還多久,你外婆每個月在護理院的開銷不低,你欠我一輩子債,不就是要打一輩子工。”
當然,她可以向周今川開口,周家落魄,幾千萬還是不在話下。
但她如果肯開口,七年前就開了。
她外婆的療養費極高,便宜的地方又怕無法照顧好老年癡呆的老人家,高昂的開銷都是陳祉墊的,哪怕不算利息,她在舞團的那些演出費,根本夠不上。
“不一樣。”南嘉倔強。
“哪不一樣,不都是給我打工的命。”
“陳祉。”
她說:“你怎麼和以前一樣煩人。”
一樣地,將人的希望掐滅,推向無窮無儘的深淵。
一樣地,將血淋淋的現實呈現到她眼前,撕不切實際的幻想。
陳祉一晚上低下去的興致總算抬起來些,薄唇勾了勾淺淡的弧度,“沒吃飯,罵這麼輕?”
南嘉擰眉,“你有病吧。”
他長腿邁開,頭也不回,“過來給病人開車。”
南嘉在心口默念佛經,一時無法平定,他嫌她罵輕了,她咬牙切齒,“你就一混蛋。”
這句陳祉不知道聽沒聽見。
江朝岸他們倒是聽見了。
江狗腿子立馬不樂意,想要攔住她:“周嘉禮,我勸你客氣點。”
南嘉一把甩開手,理都沒理這個撲街仔。
江朝岸想要快步跟過去,被沈泊聞按下,低沉勸告:“行了,他們的事你少管。”
江朝岸急眼:“你沒聽見嗎,她罵祉爺。”
“聽到了。”沈泊聞不耐煩,“陳祉不高興嗎。”
“這倒沒有。”
“我看他被罵得挺爽的。”
“……”
江朝岸加快腳步,撥開人群跟上前,很快看到走在不遠處的人。
還彆說,剛剛太子爺心情不佳,被罵後突然有了活氣。
南嘉跟在陳祉後頭,明顯拉開一段距離,快和他的保鏢同一個站位。
他們這類人每次出行身邊明麵上都有四個以上的保鏢,暗地裡可能還有沒計數的,不提那群被坑慘的白人,哪怕國內就他那做事不留一線的風格,得罪的仇家難以計算。
他們準備走地下停車庫,陳祉沒打算讓她開車,讓司機早點送回去。
南嘉當然不覺得他好心放她休息。
無非是因為,今天氣她的任務完成,省點力氣明天再折騰。
南嘉跟著他走,1942地皮寸土寸金,除了陳祉所在的樓層其他地方分割大小快,每個門廊四通八達但曲徑複雜,一不小心很容易兜兜繞繞迷了路。
到電梯口,兩個保鏢隨行,轎廂金黃色鏡麵,能照人影,整體寬敞,氣氛卻莫名沉悶。
出去沒一會兒,南嘉看到剩下的保鏢從其他電梯下來,有一廂之多。
她回頭分神的片刻,無意踩到地上的一灘水,驚得她抬了下鞋底。
下意識看去,雙眸低垂,瞳孔倒影的不是一灘水,而是血跡,鮮血淋淋的液體,顏色紅正明亮,刺眼驚駭。
整個人脊背不由得寒涼。
寧願相信這是紅色油漆,可凝結和氧化的顏色無一不證明這就是血。
且大概率是人血。
保鏢們應該早就注意到,並沒有驚慌,很有秩序地畫成一個矩陣,有一個和陳祉彙報情況。
陳祉走的前麵,不可能沒看見。
地下場的地麵和牆壁多有凹凸不平,顏色怪異,可見不是第一回,無需驚訝。
1492夜晚就是閻羅地獄,安檢做得那麼嚴格不是沒有原因的,客人魚目混雜,紳士千金流氓惡霸集聚一堂,人手一排保鏢都未必夠用。
“少爺,那邊有人處理事情。”一個保鏢彙報。
話音剛落,前方不遠處傳來發出的痛叫人聲。
慘烈劇痛,極度刺耳,驚得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