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接到朱翊鈞旨意,皇太子將到乾清宮西暖閣協助皇帝處理國政。
方從哲、史繼偕、沈?三個內閣大學士麵麵相覷,他們真的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十年來皇帝深居不出,群龍無首,大臣們終日亂哄哄吵嚷不休,人人對這種現狀心懷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如今太子出來協理國事,或許可以改變多年來一團死水的局麵,實在值得期待。
部院的大臣們無不歡欣鼓舞,民間的土紳百姓聽到這一消息,競相奔走相告。
萬曆三十年,朱翊鈞曾演出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鬨劇。
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召見內閣大學士沈一貫托孤,並且善心大發,詔諭召回派往各地的礦監、稅監,停止各處織造、燒照,鎮撫司及刑部無辜獲罪的官員,都儘數釋放,能還職的儘量還職。
大臣們十分高興,都期盼著新主登基,革故鼎新,一掃汙濁已久的空氣。
然而第二天,朱翊鈞又活過來了,派出二十名太監,前往內閣逼迫沈一貫交出詔諭。
沈一貫堅決不肯交出來。
太監們上演全武行,群毆沈一貫,最終強搶到手。
沈一貫躺在地上不起來,大叫:"古來有如我之宰相乎?"
如果朱翊鈞在這一年死了,憑借三大役的武功和早年的文治,也不失為一個有作為的皇帝,也能順便給惡病纏身的大明王朝一線生機。
可是他偏偏又活了十八年,也生生作賤了這個國家十八年。
朱翊鈞本就多病,晚年遇上如此棘手的遼東戰亂,實在難以支撐,不僅頭暈目眩,而且腹瀉不止,一晚上起夜七八次,連腸子也拉出來了,嚇得他哇哇大叫。
但是對於遼事,他卻不敢稍有懈怠,病中還反複叮囑方從哲傳諭兵部,立即行文差人向督、撫、經略、總兵,傳達他的旨意,督促整兵備戰。
也許是被朱棣顯聖嚇著了,也許是怕失陷了封疆,將來到了地底下無法向祖宗交差,也許是自知時日無多了突然良心發現,朱翊鈞想將手上這個爛攤子交出去。
第二天,常洛起了個絕早,沐浴更衣後到乾清門西暖閣,叩頭請安後侍立一旁。
三十幾年來,朱翊鈞第一次仔細打量了一眼自己這個兒子,其實也沒那麼不堪。
他問道:"你對遼東戰事有何見解?"
常洛答道:"兒臣覺得,遼東戰事急不得,還是穩一穩的好,能不打,最好彆打,一定要打的話也千萬小心。"
努爾哈赤攻陷撫順、清河後,朝野上下彌漫著一種速戰速決撲滅女真的急躁氣氛。
尤其是朱翊鈞,迫切希望遼東戰事很快出現轉機,最好能畢其功於一役。
常洛"遼東戰事急不得"的說法一出,朱翊鈞大為驚訝,這和他的想法是完全背道而馳的,麵有慍色問道:"為何?"
常洛忙答道:"老祖宗既己示警,肯定是大有道理的。"
一句話推得乾乾淨淨,朱翊鈞無話可說。
熊廷弼得了朝廷詔令,星夜前行,己在奉天門外等候召見多時,到了西暖閣,朝見了皇帝和太子,垂手聆聽訓示。
這是一個身高八尺,膀大腰圓的漢子,臉方方正正,寬額闊眉,眼睛大而有神,活像鄉下門板上貼著的門神。
朱翊鈞很親切地說道:"飛白,老奴反了,你知道麼?"
熊廷弼答道:"高淮、趙楫、李成梁、努爾哈赤,是公認的遼東四大害,天下誰人不知?隻有陛下一人被人蒙蔽住了。"
"高淮亂遼在前,趙楫、李成梁賣遼在後,努爾哈赤奪遼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嗎?“
"萬曆三十四年,老奴夥同巡撫趙楫、總兵李成梁,巧取寬奠八百裡新疆。那時候,老奴的反叛之心就已經昭然若揭了。"
"臣曾上書朝廷,斬殺巡撫趙楫、總兵李成梁,興兵討伐老奴,一舉蕩平建州,可惜朝廷不聽,至有今日之禍。"
高淮、李成梁都是朱翊鈞的寵臣,遼事變得如此糟糕,最大責任就在朱翊鈞。
李成梁重新擔任遼東總兵前後二十年,遼鎮兵馬再未出過撫順關關卡半步,還將撫順關外的六堡之地的居民強遷入內,甚至還和建州女真大做生意。
不僅將明令禁止的茶葉、糧食、布匹賣給女真人,甚至將生鐵、牛角、桐油、魚膠、蠶絲等武器原材料賣給女真人,以換取女真人的貂皮、鹿皮、鹿茸、人參、金沙、蜂蜜,從而牟取暴利。
很多商人從山西、山東,甚至江南、廣東趕到的遼東,大發其財。
朱翊鈞聰明絕頂,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彎彎繞,但他就是心存僥幸,懶得認真去管。
熊廷弼就是這麼直來直去,即使麵對皇帝也絲毫不留麵子。
這一席毫無遮掩的話,懟得朱翊鈞人仰馬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著實下不來台。
常洛聽了大為解氣,大為讚賞,卻隻能打圓場道:"以往不諫,來者可追。父皇召你,是準備命你經略遼東,一舉剿平建奴,儘速恢複遼東,你有何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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