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全被打亂了。”李平陽歎了一口氣,坐在床邊依靠牆望著窗外碧青的樹影,“爹娘說得有道理,我這直腸子的人還真做不來那種彎彎繞的事情——早知道這麼複雜還不如一路殺過去,問一個殺一個,殺到有人說實話為止。”
李平陽抱怨的嘀咕忽然停了下來,窗外偶然地響起一聲鳥鳴,短促地掠過炎熱的空氣:“眼下還要這麼殺人麼……”
在安史之亂前,曾經有一段混沌而放蕩的時光,那些時日沸騰地熬煮著這盛世,不斷冒出翻滾的泡沫。那時候人命仿佛是不值錢的,他們是俠客的硯台、高官的台階、相互鬥爭的目標。在巨大的仿佛晝夜也不鮮明的狂歡裡,死亡是不可怕的。
一直到安史之亂,五年前,從長安到蜀地,民生凋敝哀鴻遍野,白骨交疊、血肉腐朽,潰敗和衰頹驚醒了一場酣夢,前後不過一年時間,所有人都開始怕死。
怕自己死,也怕彆人死,看見屍體會渾身戰栗,戚戚然仿佛感同身受。
“彆說彆人了,就是爹不也這樣嗎?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人終有一死,從前都不在意的事情,怎麼忽然間仿佛所有人都長了良心呢?”李平陽嘀咕了一聲,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難辦啊,本來就不好弄,這張大人還一直出現擾亂計劃。”
“眼下也不能像之前那麼自在,萬一那人找到驛館來也不好交代……雖說那人年輕,但是該有的謹慎也不少,還知道讓人來搜身。”李平陽手指摩擦著下巴沉吟片刻,“所以,金吾衛昨夜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呢?如果當真隻是夜巡,他何必搜我的身?”
“他一定是在找什麼人,而我恰好出現在那裡……”李平陽從床榻跳下來,忽然覺得仿佛隱約抓到了什麼線索,“他在找什麼?難不成他也查到‘美人骨’的線索了?”
無論如何,目前似乎有限的情報都指向那個河邊。
李平陽將枕頭下麵的地圖拿出來攤開,在河邊的位置上打了一個圈:“眼下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河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驚動金吾衛的。”
“水裡麵的屍體基本都撈起來了。”老丁拖著矮小的身體,把那些肉塊堆在一張巨大的黃色油紙上。分不清來曆的堆了一座小山,而能大概看出人形的則排布在另一側,“我們這邊大概都整理了一遍,依照此人腳趾的情況來看,看模樣似乎不像是務農的人。”
張峒道蹲下身,撿起那截大拇指仔細看了看:“指甲圓潤飽滿,確實不是農人。皮膚煮過水之後還是能看出鬆弛的痕跡,看起來似乎年紀已經很大了?”
“應該是老年男性。”老丁直起腰,無奈地搖搖頭,“依我這麼多年仵作的經曆看,跟這玩意較勁已經沒什麼意義了。處理到這個程度,咱們能找到的線索應該還沒有之前關帝廟裡麵那具屍體來得多。”
“從屍源找不到什麼線索了?”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確認死者到底是誰,不然一切都無從談起,我們在這裡白費功夫這麼久可能還不如到附近問問來得快。”
張峒道看著那一堆肉塊,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兄弟們都過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