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暑氣漸濃,又到了一年之中最難熬的日子。
這天氣連地裡也長不出東西,總要一場大雨把土地澆透了,地裡的種子才能活過來。村裡徹頭徹尾到了農閒的時間,多的是人在自家破敗的小屋子裡抄一片葉子扇風打盹。
王多兒打小在百憂鎮長大,他娘生他的時候落下病根,在床上垂死地喘了三天的氣後就沒了,他爹在外麵給人做短工,據說做了些手腳不乾淨的醃臢事情,被主家打斷了腿,後來也就杳無音信。王多兒的姓是改不多的,名字是胡亂起的,他祖父母被叔叔接走了,王多兒沒人要,便獨自在家裡那看起來要塌的房子裡長大了。
十八年,搖搖欲墜的房子沒塌,瘦小乾癟的王多兒也沒死,真是個了不起的奇跡。
王多兒不僅沒有死,還不知道哪裡長出一身的野蠻力氣。他六尺的身高,頭發濃密蓬亂,瘦得尖嘴猴腮的臉上掛著一對大且黑亮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那些山林裡逃竄的山魈鬼魅,平添些凜然和鬼氣。
不過王多兒雖然有著一把蠻勁,卻依舊淪落到需要行乞為生。他沒有父母扶持、也沒有族親幫助,沒有門道入仕或者去找個活兒做,也沒有分到地可以耕種。
之前他開過一塊荒地,但是後麵被人占了去,他想要去找個說法,可惜最後這塊地的事情就很村裡那麼多事情一樣不了了之了。
後來王多兒就懶得開墾新的地了,反正開墾出來也不是他的,反正總歸會有人不要臉地據為己有——王多兒沒有成親,不需要養家。他知道自己大約是有些懶的,沒有那種把命都要吐出去就為了賺上一點小錢的覺悟,但是他懶得心安理得。
春秋季節他會去做些短工,但是能夠按時付錢的主顧也很少,他攢不下太多錢,冬季和夏季難免陷入拮據的窘境。
這幾年從嶽州、西南逃來不少人,短工價格壓得更低,平日裡麵前還能攢個吃飯的錢出來,這段時間卻隻能勉強度日。王多兒打小吃百家飯長大,夏天冬天難熬的時候他就跟小時候一樣上相熟的人家去討米湯吃。
村裡人心善的多,在細節處總是溫情脈脈,說餓了肚子多少都會給一口的。給了之後就要歎一口氣:“多兒,不是嬸子話多,你總要找個法子安定下來,你要多吃點苦啊。”
王多兒嗯嗯啊啊地答應了一句,抬頭看著農婦,心裡暗自對比著親緣譜係,最終確定了這人是占了自己弟的那個混賬的嫂子。
占了王多兒地的人是王多兒的叔叔,算起來是王多兒祖父的兄弟家的一個讀書人。之前幾年總聽說他仿佛要考秀才了。後來秀才的事情卻不了了之,那個不了了之的秀才拿不知道從哪裡讀書得到的道理,彎彎繞繞解釋了一通為什麼王多兒的地應該是他的地。
“有時間不要在家裡躺著,要多努力在外麵做活兒,你一個大男人,有這麼一大把力氣,眼下不努力以後老了怎麼辦呢?”
王多兒沒接茬,心裡仿佛生了一股子邪火:努力努力,再努力開出一畝地,再給彆人占去。
今年夏天,烏江悶熱得嚇人。王多兒到附近幾個村子問了問,所有人都懶懶的,沒地方要用短工,藥鋪的冒蘅冒姑娘送了王多兒一小袋米,然而夏天到了,吃什麼都沒有胃口,王多兒於是想起關帝廟前麵偶爾會放些供果,於是便趁著天不亮想去廟裡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