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造訪之後是師父裴旻,他依舊是那副顫顫巍巍的病懨懨模樣,似乎從來都是病弱且衰老的。李平陽很有些失望,她見過裴旻府中的畫像,很是豐神俊逸,本以為入了夢好歹能變得年輕些,想不到師父照舊還是那個小老頭。
她認命地走上前,在師父對麵盤腿坐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腰間寶劍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戰勳。見說雲中擒黠虜,始知天上有將軍。”
“平陽,你曾經讀過摩詰居士為我寫的這首詩吧?”
“是的,師父。”
“年輕時候我曾經癡迷於這些溢美之詞,我喜歡和文人結交,因為文人說話最是中聽,我被那些紛紛擾擾的詩詞迷糊了數十年,做了一場曆時半生的幻夢。一直到我讀到清臣為我寫的一句詩‘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我忽然覺得昔日經曆恍若笑談。”
“平陽,師父的一生,身為武將卻未曾建立功業,卻隻做了些案頭文章的典故,轉頭想來實在是荒唐。”
李平陽在打坐中慢慢睜開眼睛:“師父,你怎麼會這麼說,你的劍術天下無雙,世人誰不知曉裴旻將軍劍法冠絕大唐,您為什麼要這麼說?”
乾瘦佝僂的裴旻在迅速變得昏黑的夜色中化為黑影,最終凝結為一把劍,那把正是李平陽的龍泉劍,是她出生起就握在手裡的,相伴近二十年的另一個自己。
冰冷的劍鋒上映照出她木然的神色和熟悉的臉。
“平陽,那都是虛名,一把未曾真正出鞘的劍,誰能知道它到底是否鋒利,他愛惜自己的劍鋒,在劍鞘裡藏了一輩子,最終隻落得一聲讚許。”
“做工如何精巧、保養如何到位,這都是誇物件的輕慢之詞。”
“沒有真正喝飽血的劍,再如何好看鋒利,都不過是木架上一柄工藝品,與屏風、與漆盒、與銅鏡又有什麼區彆。”
黑暗中,照映出自己倒影的劍鋒一點點消失在黑暗中,伴隨著師父飄忽的聲音:“平陽,你真的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嗎?”
李平陽一個哆嗦,從床上猛然坐起來,額角在夢裡驚出薄薄一層冷汗。
“劍呢?我的劍呢?”
她忽然想起什麼,茫然中猝然地喊了一聲,下意識看向牆上,那把龍泉劍依舊掛在牆上,風塵仆仆的,日日夜夜如此這樣地掛著。
見到龍泉劍還在原處,李平陽這才恍恍惚惚地鬆了一口氣,不由得自己拍了拍心口:“還好,還好,你還在。”
屋內一片寂靜,許久,傳來仿佛囈語似的嘀咕。
“你不願日夜被掛在這裡嗎?那你要做什麼?你……想要喝飽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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