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業困途:改良伊始
晨霧裹著江南梅雨鑽進工坊天井時,二十八個窯口正吐出青灰色濃煙。
衛淵踩著濕漉漉的方磚地麵,看著廊下晾曬的泥坯被水汽洇出暗斑,伸手抹開窗欞上的水霧——陳工匠正帶著六個徒弟往釉料裡摻草木灰,枯瘦的手腕抖得比去年在賭坊擲骰子還厲害。
"聖上特許工部協理。"衛淵抖開黃綾公文,驚飛了屋簷下躲雨的麻雀,"十日內改良青瓷釉色,年底要供三百套官窯貢品。"
木槌砸在釉桶邊的聲響驚得眾人回頭。
陳工匠甩著沾滿灰漿的袖子冷笑:"衛大人可知越窯青瓷燒了四百三十六年?
開窯要祭九天玄女,配釉得算四時節氣,您這鼓風箱往窯口一架,祖宗規矩全喂狗了?"
幾個老匠人跟著啐唾沫,簷角鐵馬在風裡叮當亂撞。
衛淵接過親衛遞來的算盤,珠粒碰撞聲壓住雨聲:"去年燒廢的七千件瓷器,有四千六百件裂在窯溫不穩——你們用風箱要八人輪班,我的水力鼓風機隻需兩個童工。"
柳姑娘抱著賬冊從庫房轉出來,發梢還沾著瓷粉。
她看見衛淵將三件釉色發灰的瓷瓶摔在長案上,飛濺的瓷片在陳工匠鞋麵劃出白痕。
"摻鐵粉的釉料遇高溫必泛赤。"衛淵用刀尖挑起塊碎瓷,"但若改用幽州火藥坊的硫渣配硝石......"
"妖術!"陳工匠突然掀翻釉桶,灰漿潑了滿牆墨痕,"去年你改農具害死三條人命,今年又要糟踐瓷器?"老匠人們抄起挑坯棍圍上來,雨滴在棍頭凝成水珠。
衛淵突然抓起牆角備用的大水車轉輪。
生鐵軸承在濕氣裡咬出刺耳摩擦聲,轉輪陰影掠過眾人錯愕的臉:"去年農具出事是因為孫礦霸摻了劣鐵,但改良後的曲轅犁讓江南七縣增收三成——柳姑娘,取甲字號樣品。"
柳姑娘應聲掀開東牆苫布。
三十件冰裂紋梅瓶在陰雨天泛著翡翠光,釉麵下暗湧的銀絲如同月下鬆濤。
年輕匠人們顧不得濕衣,湊近細看胎體上細若發絲的冰裂紋理。
"這不可能......"陳工匠指尖觸到釉麵突然縮回,"秘方裡明明缺了......"
"缺了白堿土?"衛淵從犀角盒拈出染血瓷片,"草原帶回來的堿土配上硫渣,能讓釉麵收縮更均勻。"他忽然將瓷片擲向窯口,驚得眾人撲救不及——碎片撞上窯壁竟發出鐘磬清音,裂紋在高溫裡綻成朵雪蓮。
庫房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
柳姑娘提著裙擺衝進來,臉色比窯口的青煙還白:"孫礦霸的人堵了西郊礦道,說瓷土礦要漲三倍價!"
雨幕裡傳來馬蹄踏碎水窪的聲響。
衛淵摸出袖中染著火藥味的密函,想起突厥部落鐵匠索要雙耳罐時的貪婪眼神。
他轉身將算盤按在陳工匠顫抖的掌心:"明日帶你看新窯——用尋常黃泥也能燒出透光瓷。"
暮色爬上晾坯架時,陳工匠最後一個離開工坊。
老匠人彎腰撿起片沾著硫磺味的碎瓷,對著殘陽看了許久,突然抬腳碾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