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皮頭痛欲裂,他茫然回過頭,一條條同胞的身影就好像是一棵棵被砍伐的樹,木然倒下……
“怎麼會這樣?”他的手慢慢鬆了,秦百常繃直的身體得到了一絲絲的緩解,索皮愕然看著身後的突變,憤怒一下子占據了他的身體,他猛然回頭,對著穀修恨恨喊道:“你做了什麼!”
剛得以鬆口氣的秦百常被他的聲音震懾到,整張臉定格在了惶恐的表情。
“怎麼會這樣!”索皮歇斯底裡,手顫著,尖刀再次嵌入秦百常的咽喉,一條細密如線的紅色隱隱而出。秦百常嚇得哭了出來,而索皮臉上的麵具在他激動喊叫的瞬間——滑落了……
那是一張蒼老的臉,老得不行了,穀修見過最老的樹,它的表皮就好像索皮的臉,那臉沒有一點生氣,十分僵硬,如果人有百歲,或者是千歲,那麼索皮的年齡可能就在百歲和千歲之間。而因為憤怒,他的臉僵硬地拱在一處,那些裂痕深處,皮膚較薄弱的地方有血隱隱而出,就好像是火山噴時候,岩漿有黑的部分和紅色熾熱的部分。
有人說,算儘天機,而又將天機泄露的人會受到老天爺的懲戒,索皮的龜裂的臉或許就源於他洞悉了一切,看得太過明白,而那樣明白的人,他的壽命會被天提早剝奪,所以或許索皮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老,他可能還年輕,隻是靈根成了他的負累,將他折磨成了那般難以入目的模樣。
穀修眸光深沉地看著索皮,索皮猙獰著臉,呼吸濁重,穀修驚愕過後,回過神來,泰然回道:“你的性命的確很值錢,你的死也足夠有分量換取你部族人的自由,可是……我不會讓你死,你不死……那我也沒有必要放走你部族的人,我現在很需要他們……”
“不會讓我死?”索皮喃喃,隨即將目光對向穀修,質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想用我們對付你們漢軍的方法對付我們?”他飽受折磨的神經被穀修的冷漠刺激得更深,在這刺激中,他本能將匕更深地壓進秦百常的咽喉,秦百常嚇得連哼唧的聲音都沒有了,他苦求穀修幫助他,放走樓蘭人,他的苦求給了索皮希望。
穀修冷睨了秦百常一眼,他實在討厭索皮的這段話,那話就好像在說“隻有我可以殘虐你們,你們不能對我們有所傷害似的。”
索皮在穀修冷徹如冰的眼睛裡看到了“無關緊要”四個字,他絕望中帶著憤恨,向四周的漢軍喊話道:“這就是你們追隨的人,我本以為他對付外人,手段殘忍,現在看來,他對你們的生死也是漠不關心!那些入了陣的人,他們自殘,他卻任由他們將尖刀對準自己,直至死亡,他根本不在乎你們,你們在他眼裡就是螻蟻!”
索皮挑撥著穀修和剩餘漢軍的關係,他的話的戳到了漢軍心裡的痛處,因為在漢軍的眼裡,穀修的確如此,他會犧牲一切可犧牲之人,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可是即便漢軍們早知道這點,他們也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因為在他們眼裡,抗拒穀修就是死路一條,他們一路已經見識過穀修太多的殺人手段,也試想過那些殘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他們不敢多說什麼或者違抗什麼,他們隻是在索皮喊話的時候,默默垂下了頭。
索皮笑了,仰天笑了,他譏笑漢軍都是些任人擺布的窩囊之徒,他將目光怨毒地掃視過所有的漢軍,似詛咒似地對他們說道:“你們以為他還是人,他早就不是了……在一個惡鬼的身邊,你們的性命遲早會被他吞噬掉!遲早!”
漢軍們木無表情的臉在索皮說完這句話後,微微顫動了一下,而穀修的臉色亦然不好看:“不是人?惡鬼?”多麼強烈的字眼,在穀修心裡住著的還有一絲善良的自己並不喜歡這兩個詞語,他尚且是人,一個悲傷、孤獨、充滿仇怨的人,他將目光對向侮辱他的索皮身上,冷冷道:“要說惡鬼,我們都是,每個人都是……你們族人,我們的人,我們手上染了太多血了,我們回不去了……你們也不可能再重新開始……所以,讓一切在今天結束……”
穀修說得很冰冷,很哀傷,這段話出自他的肺腑,一個偶爾會檢討自己的邪靈的肺腑,這段話說出的同時也刺入了索皮的心裡,他蒼老的手微微顫抖,所有一切從開始就是錯的,所有的殺戮本就不該有,本來誰都可以過得很自由,很美好,可是所有的美夢不知在何時染滿了塵埃。
“我們都回不去了……”穀修背過身,淡漠道:“你若覺得你殺了這個人,會對我有一點影響,那你就殺吧,我的隊伍之中不需要隻會喊救命的窩囊廢……哪怕他是個智者……”
秦百常聽穀修冷情一說,身子一愣,雙目瞪大,他反應過來狂喊道:“穀掌事!你不能這樣丟棄我!你忘記了……忘記了……我曾經……曾經救過你的命!那些蟲卵!你忘記了麼!”他焦急地說著,想在自己死之前把還能挽回的性命挽回。
穀修沒有回身,也沒有再說話,秦百常的心一下子灰敗了,他不再叫了,隻絕望地說了一句:“罷了……我的性命早該是沒有了的,如今殘喘到此,已是老天給我最大的恩賜了……”
穀修聞言,舉起手,做了個類似揮彆的手勢,道:“你死後,我會將你的屍骨帶回中原,好好安葬……”簡短卻戳人心肺的話,這話之後,一個活人即將變成一具冰冷的死屍。
秦百常絕望笑了一聲,諷刺道:“勞穀掌事有心,還要帶著老朽一副死屍走那麼遠的路了,老朽喜歡西域,您要好心,就將我埋在這黃沙之中,與沙為融吧!”說著,他便毅然決然地閉上了眼睛,那或許是他第一次那麼凜然地去麵對死亡,所以他將腰杆子挺得很直。
索皮心如死灰,他淒然露出笑容,麻木地將刀壓得更深,就在他準備割斷秦百常的咽喉時,身後有人忽然抓住了他欲要行凶的手,他震驚、憤怒,佝僂的身軀像是一條老狗似的被拖到了土台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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