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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斐然卓絕(一)(1 / 2)

晨光如絲,天色乍明。

林斐然坐在屋頂調息運靈,一線初陽劃過她緊閉的雙目,照亮額角細密的汗珠。

她靈脈滯澀,納入的靈氣從中過時,便如清泉流過乾涸皸裂的山穀,片刻浸潤後便無影無蹤,若要完整地運靈一周,須得花上彆人三倍的時間,她早已習慣。

從三清山逃離那日,她冒險用了風雪劍,乾涸的脈絡被抽得更加皺縮,她本做好了休養許久的準備,但用過那瓶點春丹後,距今不過十日,靈脈竟已恢複如初。

林斐然收回手,輕吐濁氣,又撫向肋下。

那處被小重山刺傷,原本猙獰見骨的傷口,此時隻剩一條細看不出的淡疤,肩上差點被洞穿的箭傷也恢複大半。

那可是張春和的流光箭。

三粒點春丹便有這樣的效用,可見如霰醫術了得,既如此,她的靈脈會不會也有法可治?

旭日初升,林斐然站起身,目光落在行止宮的中央,那眾星拱月般的連橋行宮正是如霰的住所。

她望著,指尖不住摩挲著手中瓷瓶,心下思索權衡。

大宴之後,她便被帶到此間行宮居住,至今已有十日,竟日日都有小童前來送藥,祛疤膏、靈枝露,俱是利於休養、滋潤靈脈的佳藥。

他分明早就知曉她重傷一事,也早就猜測到她並非明月,但他不僅沒有當場拆穿,甚至還有耐心等她解釋,在她以人俠做借口時輕易相信,然後帶頭翻過這蹊蹺的一頁,令眾人敢疑不敢言。

他不開口,那她就是人族來的明月公主,其他人的猶疑又算什麼。

她甚至懷疑,就算彼時她什麼也不解釋,他也有辦法釋明為何天生絕脈的皇族可以馴劍。

林斐然思及此,不由得想起太徽等人,世上甚少有人願做無利可圖之事,至少妖尊絕不是這樣的善人。

太徽等人為的是劍骨,那如霰呢,他又為的什麼?

思索之際,一道靛青身影穩落屋沿,緩聲道:“聽參童子說殿下身體大好,可以議事,尊主特遣我前來相邀,不知殿下可有時間?”

來人烏發高垂,蜂腰長腿,半片銀麵遮覆口鼻,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直直看她,眼神卻略顯疲乏,正是妖族使臣荀飛飛。

見林斐然斂目思索,他指尖幻出一隻金蝶:“這是尊主的密信。”

金蝶振翅落於她的指尖,磷光簌簌,掌中漸漸浮現字符——

龍困淺灘,虎囚深山。願為挖渠人,隻取滴水,不圖湧泉。

他既親自相邀,今日這趟便是不去也得去了,況且,即便他不來,林斐然也定然要去找他。

過往十年,遍訪名醫,都言她天生滯脈,病無可醫,能突破至坐忘境已是奇跡,此生修行路隻得憾然止步,莫作他想。

但人人都這般說,她便也要這般信嗎?

那日大宴之上,如霰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人界無方,妖界卻又是另一番天地,萬一他恰好能治呢。

為這一線生機,她總要去的。

她開口道:“勞煩左使帶路。”

荀飛飛也不好奇密信之事,隻略一點頭:“隨我來。”

行止宮坐落於妖都蘭城中心,內部四通八達,無論哪條路都能通往如霰的行宮,荀飛飛選了最近的一條。

他側目看了右後方的少女一眼,啟唇道:“與尊主相談,報以十分的誠心便好,有些事,他並不介意,而且,他遠比你所想的知道得多。”

林斐然聞言有些訝異,這話已經算直白了,幾乎是在向她明示如霰已然知曉她是個冒牌貨,可她與荀飛飛不過一麵之緣,又何以得他提點?

儘管不解,她還是向其道謝:“多謝荀左使提點。”

荀飛飛冷淡的聲線又從前方傳來。

“我曾答應過一個人,屆時會提點明月公主幾句,我不想失約。雖然你並不是明月,但現在姑且可以將你看作她。”

林斐然腳步猛然頓住。

即便她心中早已做好準備,可被如此輕描淡寫拆穿,仍有些猝不及防。

荀飛飛停下身形,自上而下望著她,眸光幽深:“很驚訝麼,猜猜我這十日去了哪裡。”

林斐然心念電轉間,方才跳動的心又漸漸平複:“左使既已篤定我不是明月,那這十日的去向,又何需猜測。不過,想來左使並未探到我的真名。”

林府草根起家,早於十年前傾倒,誰又會記得覆巢之下的小小幼女?現在恐怕除了糟心的道和宮外,已經鮮少有人記得林斐然這個名字,更彆提知曉她如今的模樣。

荀飛飛抱臂看她,一字一句道:“確實很難探到。”

話裡飽含的怨氣,幾乎可以令惡鬼退散。

“明月”身份有異,但尊主囑咐,此事隻能由他親自去查,於是荀飛飛大宴第二日便從妖都出發。

他先從那位失了智的狼族少主查起,追溯至與他合夥同謀的鮫人族少主澤雨。

澤雨嘴比死鴨子還硬,好在他身旁有一位端莊懵懂的人族女子,每每提及孤身在妖都受苦的“明月”,她總不忍低眉,於是荀飛飛添油加醋一番,從這女子口中套出一個洛陽城。

洛陽城繁華熱鬨,在他馬不停蹄、夜以繼日的查探下,竟是一個桂花糕攤主認出了她的畫像,不過他並不識得她的身份,攤主讓他多等等,說有一個姓衛的少年人時常同她來此買糕。

荀飛飛風雨無阻地等了幾日,並未見到所謂的少年人,攤主在他無言的注視下硬塞給他半包桂花乳糕,以表歉意,他更加沉默了,隻得扔下幾個銅板轉身離開。

不僅沒等到人,還被強買強賣了半包糕。

荀飛飛看向林斐然,想著自己待會兒還要交差,收了滿身怨氣:“我直接問了,你叫什麼?”

林斐然微怔,“我叫林斐然。”

“哪個‘斐然’”?

“……非文斐,天然的然。”

荀飛飛反應片刻,偏頭道:“你可以直接說是‘斐然卓絕’的斐然,我上過私塾。”

林斐然沒有回話。

荀飛飛也未多問,兩人行至門前,他抬起手,指向門前的高鏡:“見尊主前最好整理儀容。”

林斐然立於鏡前,銅鏡等身大小,將此刻的她全然映出。

那是一道頗為高挑的玄色身影,麵容姣好,眉眼淨澈,相貌本不算俗流,卻因那過於安靜的神態而顯出幾分泯然的內斂與蒼白。

玄色著身,並未給她帶來半分肅殺之氣,反倒更襯出她的靜謐,如同一道深流的河,一抹豎起的影。

這就是她,難以與卓絕相襯的林斐然。

*

“林斐然,你到底在哪?”

“林斐然林斐然,急急如律令,速速出現……”

“林斐然,十天了,你知道我這十天怎麼過的嗎!”

平窟山下,一群藍袍修士在溪邊休整,終於忍不住多日的疾行,揚聲抱怨起來,試圖以此喊魂的方式叫回逃山許久的那個人。

他們終於力竭停下,餘光掃過不遠處正在調試萬象羅盤的衛常在,湊在一起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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