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文斐,天然的然。”
“斐然?是個不錯的名字。”如霰支頤看她,“既是宗門弟子,又為何逃至妖界?看你這副拙樸的樣,想來也是被逼逃下山——是因為你的靈骨麼?”
林斐然眼中頓時流露出一抹驚愕。
如霰彎眸一笑:“很驚訝麼?你初到搖光台那日,本尊便見到你周身的劍骨之光了。天生劍骨,萬中無一,遭人爭奪算計才是常事,本尊少年時遊曆人界,可是見過不少被剔骨剝肉之人。”
林斐然應下:“的確,尊主博聞廣識,猜出也不應意外。當日我拚死逃山,搏得一線生機,如今劍骨無憂,還請尊主一解靈脈之事。”
如霰卻未點頭,隻道:“劍骨之憂其實未曾過去,不過此刻,我們還是先說一說你的靈脈——你大抵不知道何為咒術,這在你們乾道是禁忌。”
誰知林斐然竟點頭道:“不,我看過**,知道一些。”
如霰失笑:“你這番氣度,更像是那種守在**前,自己不看,也不讓彆人看的人,沒曾想也會偷翻**。”
林斐然不覺有錯,她不僅自己翻,還帶著衛常在一起翻。
“書隻是書,並無好壞之分,是因為人不同,思辨不同,書才不同。”
在道和宮十年,她友人極少,是以閒暇時最愛到流朱閣借書觀閱,書中自有萬千世界,萬千天地,在她眼中,書並無禁忌之分,有禁忌的是人罷了。
所以她誤闖流朱閣頂,發現十八卷**時,也順水推舟看了起來。
這十八卷實在算不上**,大多是些古怪的術法,不過她竟在其中發現了一本簡單正常的遊記。
遊記中有一卷《異人篇》,記載了世間的奇人異士,或無心,或斷首,或高如巨樹,或矮似幼童,而在最後一頁,便記載一類異人,書中稱他們為天行者。
【所謂天行者,代天地行走世間,無需結印、無需繪符,出口即是天地之意,呼之生則生,呼之死則死,此為咒,咒無可解。】
世間修士若要使用靈力,修成功法,需得結印、繪符或是行訣,這是媒介,更是與天地溝通之意。
可天行者不必,他們所言即是天地之意,口出成咒,言出法隨,若要殺人,也隻需於千裡之外呼出一個“死”字。
原書中,秋瞳幾人落下山崖,得一孱弱老人指點,功法大進,而此人正是天行者之一,可惜《卿卿知我意》是一本標準的甜寵文,並未對此著墨太多。
如霰聽她描述,略略點頭:“大差不差,不過遊記終究隻是遊記,並不完整。”
他抬手,那隻碧眼狐狸立即躍至手邊,揚著頭任他撫摸。
“人人交流,先會吼叫、咆哮,再以結繩繪圖,最後才演化為文字,以筆抒心,用紙載意——道法亦然。
天行者發出咒言,旁人將其改為符文,是以符文術法誕生,再由後人拓展革新,造出功法萬千,將其與器物結合,便是行訣禦器,落入活物耳中,又是禦蟲走獸。”
他既沒有故作高深,也沒有擺譜搭架,反倒深入淺出地道出林斐然從未聽過的始末,讓她不禁對他有了些許改觀。
這人或許尊崇力量,但定然也是個好讀之人。
如霰抬眼,一抹瀲灩之色劃過碧眸,他手腕翻轉,一道微光頓時射入林斐然眉心。
“言語總歸無力,有些聞所未聞的東西,還是親眼見見才好。”
林斐然睜眼,眸光震顫。
眼前不再是亮麗的行宮,仿佛是一處暗室,卻又如同星河般廣袤。
十數條巨大的脈絡橫亙交錯,撐起天地,在暗色中亮著細微的金紅之光,忽明忽暗,如同曠野中掙紮的星火。
細細看去,那脈絡上的暗色竟是由詭譎奇異的漆黑符文嵌刻而成,這符文延綿不絕,沒有儘頭。
本該通體泛金的脈絡,此刻如同被釘死原地的灰蛇,無法掙紮,脈壁間隻能透出狹小細碎、微若呼吸的鑿壁之光。
“這便是你的靈脈。”
枯涸、滯澀、毫無生息。
林斐然閉目吐息,又聽他道:“此番密密麻麻的咒文,本該令你再不得修道,但有人為你留出一線生機,你這才能修至坐忘境。”
再睜眼,她眼中的起伏已被掩下,隻留下微不可察的餘波。
又是一線生機,仿佛她命中注定要同這個詞糾纏,至死方休。
林斐然這邊心浮不定,玉座之上的如霰卻已起身,三兩步行至她身前,手中執著一支銅蓮,指間微轉,枝蔓抬起她的手腕,一道金光遊走而過,筆筆墨黑的咒文浮現又消失。
他凝視片刻,倏而掀起眼簾,笑意淺淡:“知道這些咒文何意嗎?”
他一字一句道:“咒文有言:此生不得進境,二十則歿。”
“讀過《天衍論》麼?天地有常,謂之為道,大道生靈,靈澤萬物,中有天之代行者,可出言成咒,咒即是天意命數,不可擋也。”
所以,她不能進境是天意,活不過二十是命數。
林斐然忽然一笑,頓覺人生實在巧合又荒謬。
道藏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至九歸一,循環往複,天地化清。
九在道法中是一個奇特的數,於她亦然。
九歲那年,父母雙逝,她徹底孤身一人,天地茫茫,孑然獨立。
十九這年,終於夢醒,為求生機,倉皇逃山,自以為逃脫命運的評判,卻又發現她的生機早已注定在九的儘頭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