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和斂眉:“可有給他傳信?”
“師尊的信鳥傳了七八隻,卻並未有回音,大抵是還未收到。”
“不是沒收到,他隻是不想看。”張春和淡笑,一隻朱紋信鳥浮現掌間,他竟啟唇道,“常在,此間事了,不必急歸。”
薊常英眉梢微揚,卻壓下心中疑惑,未曾開口詢問緣由。
張春和望著紙鳥遠去,忽而感歎:“我總是不懂你這個師弟在想什麼,從前不懂,現在更加。因為不懂,好些事便隻能我親自做。”
薊常英含笑:“師尊操勞。”
張春和隻是開口:“弟子之過,為師者補。”
“師尊大義。”薊常英垂下眼睫,唇微彎,“對了,近日又收到北原來信,提及獸亂之事,希望道和宮能夠相助。”
北原獸亂,已是老生常談之事,那邊又並無宗門駐守,是以經常向還算鄰近的道和宮求助。
張春和點頭:“還是由你去辦,若是不算危險,便帶些弟子去曆練,切莫出事。”
“是。”
……
朱紋信鳥乘風而過,追雲襲月,終於在夜幕之時趕上一座天馬靈駕。
修士縱然可以禦器而行,但因為過於耗費靈力,多數人還是更習慣用靈獸天馬,衛常在也一樣。
聽到熟悉的鳴啼聲,他探手出窗,信鳥穩穩落於指尖,他本欲照例將信鳥困於水牢之中,頃刻間,朱紋大作,信鳥爆裂而起,掙脫水牢。
“常在,此間事了,不必急歸。”
衛常在心中疑惑,此刻卻也按下不表,既然師尊已說不必急歸,那便不歸。
他從芥子袋中放出積攢已久的信鳥,術法一解,七八道聲音同時響起,都是薊常英的規勸,句句重疊,聲聲交叉,什麼也聽不明晰。
衛常在麵無波瀾地在原地打坐,充耳不聞,直到天馬一聲嘶鳴,他才緩緩睜眼。
急風卷簾,帶入幾息鹹濕之氣,無儘海已到。
夜幕低垂,海邊星空遼闊,衛常在將天馬安頓好,順手拍了拍它的頭,便尋覓而去。
此處人跡罕至,慢慢躲到這裡療傷也不無可能,隻是海風潮濕,於養傷不利。
相思豆固然好用,於尋人一事上卻堪比雞肋,會否有一術法,隻要施用,無論天涯海角都能彼此相連?若沒有,要如何創出?
清幽的海邊,他思緒繁雜。
他忽而想到他射出的那一箭,縱然有所偏移,卻也到底是傷了她,她會怨他嗎?
離山那日後,他頻頻發夢,每次都會聽到她嘶啞的聲音,看到她微紅的眼,然後,再次嘗到那滴腥甜的血。
灼熱、甘甜、生機勃勃,是與他全然不同的味道。
麵上平靜,思緒卻紛飛不定,行至岸邊時,衛常在驟然停下腳步,仰頭看去。
嶙峋山石上,正立著一抹纖白身影,他抱著琵琶,墨發儘散,麵容不甚清晰。
“少年人,你到無儘海岸做什麼?”
縱然未曾見過,衛常在也將眼前人認了出來,他行了道禮:“見過謝前輩,晚輩到岸邊尋一友人。”
無儘海是人妖兩界的界門,為免當年大戰重啟,便須有人到此處守界。謝看花正是此方的守界人。
“咦?還有人到此處?”謝看花聲音疑惑,隨即一道靈光自他腳下蔓延而出,靈風乍起,不過片刻便已蕩過整片海岸。
他向前一步:“你的友人是何麵貌?”
衛常在道:“她肩上受了箭傷,同我一般年紀,眼明心淨,姿容清麗,神情正直,不過眸色略呆……”
謝看花打斷他:“你說的是女子?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女道友行至此處了,哦,也不對,前不久倒是見過一頂花轎從上方而過,應當是哪家女兒……”
“前輩,未免遺漏,晚輩還是想親尋一番,不知可否?”衛常在並不關心是哪家女兒,他也並未完全相信謝看花。
謝看花微微鬆口氣,不要他相幫就好,若是晚輩開口,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拒絕。
他抱著琵琶坐下,側耳調弦,道:“可以,但是不能靠近無儘海,不然,我會將你甩回宗門。”
“是。”
衛常在搜尋得十分仔細,未曾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行至某處時,他突然見到對麵山林中晃過一抹銀光,那是劍刃之光,他立即縱身跟上。
追蹤而至,前方確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卻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一個。
他無聲靠近,琉璃般的眸子靜望而去,視線緩緩落到說話之人身上。
那是江儘。
江儘正同身側男子說笑,而在他身前,開著一方一人高的光洞,靈光漸漸擴散,露出洞外之景——竟是碧草藍天,清風卷雲,又有白鶴低飛,魚躍清池,同這方的夜色格格不入。
兩人披上黑袍,說笑間走入淺草地。
衛常在立即明了,那是妖界。
他想起之前江儘所言,沒頭沒尾,極為古怪,還聲稱自己知曉林斐然生死,難道……可她又如何能到妖界去?
門還未關,衛常在提步前追,忽然間,又有一隻信鳥降至,他此次並未禁錮,信鳥觸之即燃,其間傳來秋瞳虛弱的呼救。
“衛常在,我在小鬆林西側,受了重傷,我……救……”
似是力竭,聲音到此為止。
衛常在停下身形,烏眸中倒映著那愈發縮小的方門,靜止片刻,他抬頭望向雲中明月,終於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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