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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皆悉歸無常;遠塵離垢,則法眼淨。
惜春熟讀佛經,立誌要遠塵離垢,可是淨眼靜心未嘗容易過從賈府園子裡的櫳翠庵到郊外的水月庵,她四處流離,這些尼姑庵看似遠離紅塵,卻一樣處處有人情欺壓、醃臢齷齪。
隨著世道漸漸亂了,那些下流勾當便擺到了明麵上,有些老尼常常為著幾兩銀子引外男進廟,打著祈福的旗號蹂躪年輕女修,後者一不如他們的意,就會被排擠責罵。
後來外頭形勢愈發不好,男子們連來庵裡的閒錢都沒有了,眾尼徹底斷了米水。自此,尼姑們有的還俗給人做妾,有的投奔外地師太眾人各有去處,分離四散,水月庵人去樓空,成了座廢庵。
一位師姐還俗時,念著惜春模樣不錯,且是帶發修行,不算正經出家,還想幫她也找個富戶做填房去。惜春卻對紅塵再無貪戀,淺淺笑著回絕了。
其實亂世之中,一個弱女子獨自求生何其不易,惜春豈會不知
隻是這水月庵好歹是個容身之處,平日裡她緇衣乞食也罷,還能過得逍遙自在;若是為了一口吃的,去給某個男人做玩物,那下半輩子才算是完了。
眾師姐妹離開後,惜春便一人清掃大殿中蒙塵的佛像,清理遍布樓梯的蛛網,修整後院叢生的雜草;一人在空曠廳房內做功課,種菜澆水,日子倒也能湊合著過。
不知不覺,一年就這麼湊合了過去。
這日春至時節,惜春在大殿內點起佛燈,念了沒一會的早經,便聽到大門被人叩響,原來是離此處不遠的李員外橫死,管家來請她去李府主持超度。
這不是什麼稀奇事。亂世之中人人自危,不會隨意發善心,惜春沿街乞討一年也沒討到幾顆糧食;但亂世裡,人卻也的確容易死,惜春憑著修行的身份,替人誦經祈福、超度亡靈,倒也能換來幾頓米糧、幾串銅板,這才不至於餓死。
不過,以往肯來請惜春做事的人家,大都是囊中羞澀的市井小民;像李員外這樣的富紳,家裡想必請得起正經高僧,怎麼會特意來請她這個還帶發的女修
聽了惜春的疑問,李府管家搖著頭苦笑道“女師父有所不知,我家主人生前脾氣就怪,十分見不得男子,便是出家人,也不願與之沾染一分一毫
他切切叮囑過我們,有朝一日家裡做白事,也不許請僧人師父,必得請些清淨的女尼姑來。”
這人脾性雖怪,卻與寶玉有些相像。惜春放下戒心,想起灶房內見底的米缸,有些意動,又遲疑道“可我還未滿二十,未能完全受戒,尚不算女尼”
“無妨、無妨,我們府裡不講究這個。”管家連連擺手,“隻要女師父肯來走個過場,為我家主人誦經送靈就好”
如此不講究的大戶人家,倒是少見。惜春頓了頓,不過既然李員外是那副怪脾氣,府內下人粗放些也沒什麼。
她不再多想,收拾好行李後鎖門,跟著李管家坐上馬車,往李府奔馳而去。
李府的門牆比賈府隻小一圈,門口石獸猙獰,守衛穿著整齊、端正肅立,雕梁畫棟裹著上好的白綢,不過府內哀聲四起,氣派全變做了悲戚。
惜春跟在李管家身後進府,一路沒有多看,隻匆匆穿過遊廊與穿堂,又經過幾道園子裡的圓門與方門,才到了後方的正房。
管家在此停步,轉身跟她道“這就是我們老爺的靈堂。女師父在此稍後,老奴去叫人來。”
靈堂內空無一人,隻有一口開闊的棺材在香爐之後擺著,他大抵要去把內眷們叫來。
居然沒人給李員外守靈的麼不過這是人家的家事,惜春也不好過問,隻對管家點了點頭。
管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惜春雙手合十,朝著門口的方向目送他,忽然聽到背後“咯噔”一響。
她記得,靈堂內沒有彆人,她背後隻有那副棺材。
惜春倒抽了口冷氣,卻沒有驚慌失措。
過去一年來她給人超度,也不是沒碰上過怪事,甚至在夜半時分,水月庵也偶爾有幽魂的低語聲她早已對此麻木了,待會隻要記得多念幾遍地藏經金剛經就好。
“逝者將去往生,李員外還是莫再留戀塵世了。”惜春轉過身說道,但卻驚訝地發現棺材香燭等一切完好,並沒有起屍之兆。
難道方才那聲是她聽錯了
就在她蹙起細眉,想要上前仔細檢查棺材時,卻聽門口一陣腳步聲,管家帶著浩浩蕩蕩幾十人回到靈堂裡。
除了幾十位內眷以外,還有七八個道士打扮的男子也進了靈堂,望著惜春笑得不懷好意。惜春被他們望得直起雞皮疙瘩,忙走到管家身邊質問道
“你不是說你們主人不喜男子麼怎的請來這麼多道士你既請了他們,那便不用我來班門弄斧了。”
她抬腳就要走,管家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獰笑著道“彆急呀,惜春小姐還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