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安三十二年。
十二月二十五。
懶洋洋的日光難以驅寒,冬寒料峭。
為慶祝新年,每家每戶門前掛起燈籠。
有懵懂小兒穿著新衣,歡快地奔跑在巷裡街頭。
近日有不少人察覺到,城內氣氛怪異。
先是茶寮雅閣中,往常都在說著江湖上刀光劍影的說書人們,漸漸地說起了鄭浩然將軍的故事——“三千兵力斬蠻雄”、“鄭將軍勇救天子壯烈橫渡汾澗河”、“鄭將軍萬人鏖戰蠻子”、“浩然正氣歌唱破蠻子千萬裡”,茶客們紛紛叫好,仿佛在說書人的故事裡,看見了昔年的忠烈英魂。
天上人間重新開業。
往常夜裡,嫖客們勃興而來,另有所圖。
但當他們踏入裡麵時,裡麵飄的不再是令人浮想翩翩的絲帶彩履,而是一麵麵染紅的戰旗,戰旗上寫著龍飛鳳舞的“鄭”字。
店裡裝飾也變成了一副副破敗的戰甲。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激昂的吹拉彈奏,配合莉莉那令人神魂顛倒的歌喉,讓所有踏入天上人間的嫖客,仿佛去錯了地方。一轉眼,他們似乎身在萬裡之外的戰場,感受著二十年前,埋骨他鄉的鄭將軍,北神武軍的號角在梁上回蕩。
一首《鄭忠報國》,當一代歌姬莉莉與其他人合唱至“馬蹄南去人北望時”,一群文人騷客紛紛落淚,慟哭涕零,既愧疚又熱血。
一時間,皇城內無人再嫖,紛紛湧進天上人間,不為彆的,隻為聽上一首令人熱血昂揚《鄭忠報國》。
街頭上,戲子們在用惟妙惟肖的戲曲,扮演鄭將軍揮淚闊彆皇城,提槍北上,勇破蠻子軍那一幕。
一個個逐漸被世人遺忘的典故,一首首在和平時代被淡忘的英雄悲歌,重新被人記起,被人想起。
不知不覺間,短短幾日內,全城都在重新歌頌鄭浩然的悲壯,在傳唱鄭浩然與大帝的君臣情深。
有說書人哭唱:“鄭將軍啊鄭將軍,你生在大乾,是為天佑啊!”
仿佛在一夜之間,逝去了二十年的鄭浩然,在百姓的口中重活一世,殺上北方征戰第二回!
議論鄭浩然,自然便離不開鄭浩然獨子,鄭修。
有一種言論悄然在百姓中滋生。
鄭修這些年修了多少路。
捐了多少銀子。
賑濟了多少災民。
撫慰了多少百姓。
讓多少人安定紮根在此。
讓多少曾經貧瘠的家庭如今兒孫滿堂。
和平時代,鄭氏軍魂不在,鄭修並未參軍或入朝為官,可他們卻發現,原來鄭氏對百姓的影響,鄭浩然的傲骨,並沒有因此而消失!
“那鄭老爺心地可好了,我家那老家夥,在鐵匠裡砸傷了手,老爺二話不說,提著一箱銀子讓老家夥好好休息。”
“玉潤公主?嘿!我偏不信那老爺會殺人!老鄭家世世代代忠於大乾,老鄭家就沒出過惡人!”
“你可彆說,那鄭老爺啊,長得可像老鄭將軍了,有著老鄭的骨,流著老鄭家的血,我從小看著小鄭老爺長大的,那心可好了。”
香滿樓賀廚子掄著新的刀,對旁人嗤笑:“鄭老爺殺人?笑死老子了,去年鄭老爺家的雞雞鴨鴨,還是我老賀親自上門殺的,他說不喜歡見血。鄭老爺他還心疼老賀我,二話不說賞了一百兩銀子!誰敢說鄭老爺不是好人,我老賀一刀剁死他!”
十二月二十九。
日落西斜,映紅了天邊,像是染了一層血。
厚厚的雲層一望無際,壓向皇城,鵝毛大雪落下,遮了半天。
“無論在哪個年代,輿論是一種很可怕的力量,因為,這就代表了‘民意’!我鄭某不過是點起三兩火星,轉眼,鄭浩然之名,如燎原大火,消去這凜冬厲雪!”
鄭修身在望天獄,即便他沒有進入民間,也能仿佛感受到,整座城的氣氛,正在他鄭氏家眷的影響下,發生著潤物細無聲的變化。
“老爹啊老爹,這下真的不得不服你了,就算死了,也能在冥冥中,庇佑我鄭家。”鄭修對死去的老爹,不知是感慨還是羨慕,喃喃道:“你讓我,如何舍得丟下這麵祖傳的金字招牌,如何舍得讓你忠魂蒙羞?”
“不孝子沒法讓你活過來,但最起碼,能在今時今日,再讓次讓你的名字,重新被百姓們想起!”
“要讓他們想起,如今的太平盛世,有你的一份功勞!”
“若不囂張一回,你們怕是忘了,我鄭修體內流著鄭家的傲血?”
閉眸進入心牢。
鄭修坐在白骨椅上,遊桌上,三個小小的化身雙目緊閉。
孩童眉心孕蓮,眉目童真,暗藏邪氣。
猛男高壯威猛,身後隱有青山綠水幻象,威猛中透著幾分靈動帥氣。
第三位化身,卻是一位發須雪白的老者,一身雪白道袍,背負雙手,如世外羽仙,神秘莫測。
鄭修先是將手指移到老者處,但最後一刻卻遲疑了。
或許還輪不到動用王炸的時候。
末了。
猛男畫師睜開雙眼,驛站【鳳北的家】深處形成漩渦,黑色的門扉開合,鄭善踏入其中。
孤峰峭壁,光禿山頂。
雲霧繚繞,山頂如鋪了一層雪白的席子。
“席子”中央,鳳北仍是一如既往,向篝火中添著木柴,安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