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桌上點著幽幽燭火,正殿中央設有大大小小的蒲團。最靠近內室的蒲團上,一位穿著青色素衣的老和尚,丈長白須未經修剪,隨意地在地上盤成一團小丘。
老和尚臉上布滿如刀刻般深邃的皺紋,眼窩深陷,睜開眼睛時兩顆渾濁的眼珠子裡毫無神采,若非親身體驗了一把“等等禪”,誰也看不出這位老態龍鐘的和尚,竟是這般厲害的人物。
和尚這時小聲在鄭修身後嗶嗶:“你剛才莫不是想自毀雙耳?”
鄭修點頭。
和尚麵露震驚:“你可真是瘋子!”話畢,如塵搖頭笑道:“可惜,師傅的‘等等禪’其實如此輕易能破去的?你可看見台階上的腳印?”
鄭修先是一愣,隨後恍然,心中微驚。
他方才情急中誤以為將雙耳毀去就能無視對方的奇術。可如今轉念一想,哪有那麼簡單。
老和尚的“等等禪”連火勢都能逼退,讓熊熊烈火“等一等”,認真一想的話,那“火”壓根就不是活物,沒有“聽力”一說,“等等禪”怎會生效?
換言之,“等等禪”的媒介根本就不是聲音。
“如塵,不得無禮。”
老和尚輕喝一聲。
如塵連連低頭說是,將三人引入正殿大門後,便出門泡茶。
“三位請坐。”
老和尚抬眸,指向麵前的蒲團。
鄭修與鳳北對視一眼,暗暗點頭,各自選了一個蒲團正經坐下。
楚素素仿佛成了小透明,她忍住“偷”的衝動,聽了勸,老老實實地坐在二人身後。
“鳳北,見過大師。”
“鄭善,見過大師。”
“楚素素,見過大師。”
老和尚乾癟的臉上多了幾分異樣,他睜開的眼眸看向鳳北。
緊接著是鄭修。
然後是楚素素。
那雙眼睛布滿風霜,晦暗無光,令人無法透過他的眼神猜測他此刻的想法。
“大師,”鄭修決定禮貌待人,便開口道:“我與鳳北聽聞……”
“等一等。”
….鄭修閉上嘴巴。
他明明是不願意的,但嘴巴仿佛瞬間變得不是他的,後麵的話再也沒能說出。
鳳北剛想開口,大師又搖頭道:“等一等。”
鳳北緘默不言。
鄭修心中直接說了句臥槽。
這什麼鬼“等等禪”到底是如何施術的?
怎麼那麼邪門?
安靜的正殿內燭火搖曳,在死寂的氣氛中,鄭修背後卻一點點沁出了冷汗。
“師傅,茶來了。”
花和尚端上幾杯清茶,一一擱在幾人麵前。
“如塵你這番又去偷偷煉心了?”
如塵猶豫幾秒,不敢隱瞞,點頭。
老和尚以責怪的口吻訓斥如塵,道:“為師早已告戒於你,煉心需隨性而為,不得強行修心,否則適得其反。”
如塵羞愧低頭,用力點頭:“弟子知錯。”
老和尚長歎一聲:“如塵,你走錯了。”
如塵聞言一愣:“弟子不知錯在哪裡。”
老和尚仍是歎息:“你不知錯在哪裡,便是錯了。”
如塵聞言更愣。
鄭修忍不住舉手:“大師,可否……借一步說話?彆再等一等了,請容許鄭某將一句話說完。”
老和尚閉上眼睛:“雲流寺清寒貧瘠,難容貴客。請三位喝完清茶,便從哪來,回哪去吧。”
鄭修訝然:“大師可知我們來意?”
老和尚點頭。
鄭修指著鳳北:“你又是否知道她是誰?”
老和尚道:“夜未央。”
語氣稍頓,老和尚道:“正因老朽知道爾等來自夜未央,此畫,不得交到爾等手中。”
鄭修沉思片刻,笑了:“所以,他們已經來過了。”
老和尚:“是。”
鄭修:“你同樣也讓他們‘等一等’了。”
老和尚:“是。”
難怪月燕會留下“另有變故”的句子。顯然月燕是親自體驗過“等等禪”的詭秘之處,不敢隨意讓鳳北上山硬搶。再加上這也不是夜未央的作風。
鄭修又道:“此事說來話長。大師既不願將此畫交給夜未央,但我,”鄭修指了指自己:“我並非夜未央的人。”
“那你所求為何。”
鄭修笑答:“人生在世,各有所求。饑餓的旅人尋求一餐飽食,絕世的劍客尋求鋒利名劍,一流的樂師渴求傳世樂譜。我身為畫師,聽聞兩百年前公孫陌先生‘畫鬼’之名,更得知公孫陌先生有墨寶現世,若不能親眼一見,必將成此生遺憾!在下隻求一觀,希望老前輩成全!”
如塵震驚,滿臉愕然:“你是畫師?”
老和尚也是麵露驚色:“畫師?”
楚素素驚呆:“畫師?”
猛男的話如一個天大的笑話,但這卻是事實。
眾人的反應令鄭修有幾分尷尬,隻能道:“如假包換。”
老和尚臉上的皺紋有其中幾根拉得筆直。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鄭修也在等。
他並不期待自己這番說辭能打動老和尚。
老和尚顯然有所顧慮。
鄭修也有所顧慮。
沉默片刻後,老和尚無力揮動手臂:“如塵,送客。”
如塵愣了:“師傅?”
老和尚語氣堅決:“送客!”
“我能不能,看一眼,即便不打開畫卷,我就看一眼。”鄭修兩眼死死地盯著老和尚,他現在隻想確定那副畫是否真的在老和尚手中。至於要不要硬搶,說實話,鄭修沒有下定決心。說白了他壓根就不是夜未央的人,一開始他陪著鳳北前往蜀州查探食人畫的消息,也是因為對這幅畫感興趣。
如今這幅畫如果真的就在雲流寺中,近在遲尺,鄭修不親眼見一見,總覺得心有不甘。
正如他說的那句話,絕世劍客會渴求大寶劍,一流的樂師渴求傳世樂譜,這仿佛是一種成了畫師之後的本能。扮演法扮演法,扮到最後,究竟是鄭修故意扮演成畫師,還是門徑的影響令他漸漸成為一名真正的畫師,一時間難以說清。
“…罷了!”
老和尚長歎一聲,仿佛下定了決心般,看向楚素素:“此事與你無關,你且閉上眼睛。”
楚素素一愣,但她還是用兩手捂住了雙眼。
一卷包得嚴嚴實實的畫卷自老和尚袖中滑出。原來老和尚一直隨身攜帶著“食人畫”。
老和尚顫顫巍巍、一點點地打開了纏著畫卷的防水油布,露出裡麵的畫軸。
畫卷背麵早已泛黃,老和尚將畫卷鋪在地上,動作緩慢,一點點地將畫卷鋪開。
鄭修與鳳北屏住了呼吸。
一路追尋的食人畫,即將在鄭修與鳳北眼前展露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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