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鄭修想明白這點時,看著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即提槍殺入敵陣自證清白的楚成風,內心漸漸平靜。
他反倒不急了。
鄭修就像是一位旁觀者。
一位以公孫陌的身份,站在曆史夾縫中的陌路旅人。
楚成風圖謀的是公孫陌,和他鄭首富沒太大關係。
如此一想,鄭修表麵哈哈,很快再次與楚成風打成一片。
隻是,與之前相比,鄭修多留了一個心眼兒。
楚成風為避誤會,酒過三巡,解釋他與溫小妞的關係。
溫世山,原名溫詩珊。
楚成風年少仗劍,憑著幾手家傳劍法,闖蕩江湖,雖沒闖出名氣,但就像是一些武俠小說的主角那般,背後有人,家世豐厚,奇遇不斷,美人在側。
“小二,再來一壇!”
鄭修舉手:“添茶。”
一壇牛飲喝畢,楚成風眼中血絲布滿,自覺不過癮,便再添一壺。
黃酒漸溫,酒香溢出,楚成風以平靜的口吻繼續道:
“那年楚某年方十七,長相自不必說,溫文儒雅,翩翩如玉。嘿,你彆笑,老子刮去胡須,保準比你俊俏幾倍。那時,江湖上流行以‘化名’行走江湖,特彆是咱們菁英一輩。”
“那天我叫‘大俠一枝梅’,她叫‘梨花海棠’。”
“楚某受人所托,答應一位老翁,護送他的千金遠嫁。當時我稍作打聽,二人門當戶對、明媒正娶,隻道沿途賊匪橫行,老翁恐遭不測,並未放在心上。”
“我當時哪裡知其中恩怨,原來那千金其實心係他人,早就與意中人私定終生,並約定在出嫁途中,演一出苦肉計,假裝被歹人劫走,好讓她能改頭換麵、尋另一處僻靜地,與心上人隱姓埋名、遠走高飛。”
“那小子出身貧苦,生得一身牛力,本想搶奪,奈何技不如我。後來那姑娘聲淚俱下跪在楚某麵前,求我放過他們,成全他們這對苦命鴛鴦。”
鄭修:“你從了?”
楚某苦笑:“那當然……沒有。當年楚某心高氣傲,心想若讓這樁婚事黃了,定會壞了名聲,便想趕走那小子,讓姑娘安安心心嫁了門當戶對的富人家。不料那姑娘為了私奔也是厲害,竟用重金聘請了另一位江湖新秀。”
鄭修問:“溫世山?不,梨花海棠?”
楚成風點點頭:“是,正是溫詩珊。可楚某當時並不知她真正身份,與她大戰三百回合,勝負難分,最後在纏鬥中,我與她失足滾下山崖,被幾根枯藤纏住,苟活下來。”
“那溫詩珊如此厲害?”
楚成風喝多幾杯,眼神迷離,說出後續。
原來那溫詩珊並非厲害,而是她的出身。這又得從梅花山莊與梨花山莊的淵源說起。傳說梅花山莊與梨花山莊的第一代家主,曾是一對夫妻,師出同門。然這對夫妻因某些家庭矛盾決裂,昔日同床共枕,後成了生死仇敵。
夫妻二人將師傳劍譜一分為二,各執其一,因此劍譜分彆創建了梅花山莊與梨花山莊。
兩門劍譜師出同源,本是相輔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分勝負。而因為這半卷劍譜,梅花山莊與梨花山莊鬥了幾百年,早忘了他們最初的淵源其實是因為一場轟轟烈烈的淒美絕戀。
再說回楚成風與溫詩珊墜落山崖,在崖下暗無天日,他們以為出世無望,後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他們在山崖底下度了半年,某一天,大雨滂沱,山泥傾瀉,曾纏住他們的蔓藤被暴雨衝下。蔓藤可承受二人重量,他們借著蔓藤去到山腰,於山腰狹窄處相互借力,總算逃出生天。重回江湖,楚成風與溫詩珊二人宛若隔世,楚成風決定帶溫詩珊返回梅花山莊,在長輩的見證下,迎娶溫詩珊。
楚成風當時與溫詩珊尚且年輕,仍未繼承家族恩怨。當二人來到梅花山莊,見了楚父時,一對鴛鴦同時傻眼,他們誰也不曾想到,世界上竟有這麼巧合的事,二人竟是世家仇敵。因此,梅花山莊這邊倒沒什麼,若溫詩珊能嫁入梅花山莊,半卷劍譜自然成了嫁妝,如此一來劍譜破鏡重圓,也能圓了梅花山莊數百年的心願。
偏偏溫父膝下無兒,隻有獨女,他提出條件,二人要結合可以,但必須是楚成風入贅梨花山莊,並答應絕不能將梨花劍譜傳回楚家。
江湖上,門戶之見,傳承之彆,無法輕易打破。最終因無法談攏,楚父以斷絕父子關係為要挾,逼楚成風與溫詩珊斷絕關係。
後來楚成風在大雨下坐了一夜,痛定思痛,決定斬斷情緣。分開時楚成風為了讓溫詩珊死心,便說出一句氣話:“楚某其實喜歡的是男人!”
這句話一出,溫詩珊臉色煞白,隻覺天雷滾滾,雷得不行,渾渾噩噩返回家中。
好狗血啊。
感覺光是楚成風與溫詩珊的愛恨情仇,就能讓西門大文豪寫一部離經叛道的暢銷書了。
喝著茶,鄭修津津有味地聽著故事。日漸黃昏,這故事竟豐富了鄭修無聊的午後時光。他聽到這裡,心中吐槽一句,見楚成風麵露懷緬之色,捧著酒杯閉上眼睛,眉頭擰起,一副落魄滄桑的模樣,鄭修心裡想著“狗血”,脫口而出卻成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肝腸寸斷。不知後來,楚兄與溫姑娘之間,可否冰釋前嫌?”..
“冰釋前嫌?”楚成風嗤笑一聲,眨眼又將第二壇吹完,冷聲道:“那些年,楚某終日嗜酒如命,無心練劍,荒廢了一身功夫,直到第五個春秋……出事了。”
楚成風身為梅花山莊三少爺,前麵自然還有倆兄弟。偏偏大哥出生時體質虛弱,不適習武,無法繼承家業。二哥天賦遠不如楚成風,所以楚成風一直被當做梅花山莊下一任家主來培養,所以當時梨花山莊提出要讓楚成風入贅,才會將楚父氣得拂袖而去,逼著楚成風與溫詩珊斷絕關係。
楚二哥不願見楚成風就這般頹廢下去,決定出手。他獨自一人提劍走上梨花山莊,說是要挑戰當今梨花莊主,他若贏了便讓溫詩珊風光嫁入楚家。那時楚二哥根本不知,楚成風分彆時那句話,讓溫詩珊這五年來變了另一個人,不僅改名為溫世山,且行為舉止皆扮作男人。溫詩珊這般作為讓溫父心痛不已,並將這一切都怪罪到梅花山莊的頭上,而那日二哥上門挑戰,溫父直道巧了,當場接下,並在比拚中,挑斷了二哥手筋腳筋,斷其劍,送回梅花山莊,以此解氣。
二哥被這般對待,雖然留了一命,卻與廢人無異,楚父氣炸,第二日便焚香沐浴,穿上一襲白袍,執劍殺上梨花山莊,要與梨花莊主決議生死,了卻這數百年兩家人的恩怨。
最後,梅花莊主勝,怒火焚心,一劍刺穿梨花莊主胸口。
這一戰在武林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梨花山莊也因此沒落,成了無人問津的小家族。
梅花莊主大勝離去,既分高下、也決生死,舒了惡氣。梨花莊主奄奄一息,臨死前讓溫詩珊發下毒誓,定要在這一輩,徹底將楚成風壓在身下,洗去梨花山莊的汙名,讓溫詩珊重振梨花山莊,否則他老人家死不瞑目。
酒與故事是絕配。
哪怕酒不夠醇,故事結局不夠美,但足以令人動容。
鄭修唏噓道:“蕩氣回腸。”
楚成風醉醺醺地指著鄭修鼻子:“你懂個屁。”
鄭修笑道:“小弟是不懂,可我認為,不必如此。”
楚成風趴在桌上,口齒不清,含湖道:“這就是江湖呀,身……不由己。”
鄭修痛心疾首:“痛,太痛了。”
“呼……呼……呼……”
楚成風醉了。
醉著醉著睡了。
睡著睡著哭了。
到最後打起了呼嚕,嘎嘎響。
鄭修坐在那處,安靜地等著。
茶肆裡人來人往,不知不覺便到了深夜。
鄭修給自己倒了一杯黃酒,一飲而儘。
濁、苦、辣、嗆,百般滋味難銷愁。
“難喝。”
公孫陌道。
黑雲敝月,月黑風高。
外麵隱約有一道道身影在屋頂上走動。
“這位公子,咱們打洋了呀,你瞧,楚大俠這般躺著,也不太好,要不你看,你送他回房裡成不成?”店內空無一人時,店小二一臉為難,上來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