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無語。
片刻後謝洛河掩嘴一笑:「你是擔心我吃虧,或是她吃虧?」
鄭修沒接茬。
這一路,鄭修刻意不在謝洛河麵前,提起「鄭修」與「鳳北」。
因為鄭修注意到,每當他不小心將話題引到「兩百年後」時,謝洛河雖然神情沒有變化,但暗地裡她都會捏緊拳頭。
謝洛河見鄭修沒有回答,將擦了頭發濕潤的毛巾搭在鄭修的肩上,將腦袋輕輕靠在鄭修的肩膀上,與鄭修一同望向遠處。
沉默一會,謝洛河笑道:「沙暴要來了。」
「成。」
其他的鄭修會下意識地懷疑,但這件事,鄭修卻深信不疑。
謝洛河定是聽見了沙塵暴的「腳步」聲。
鄭修陪謝洛河坐了一會,直到血紅殘陽徹底在沙丘後沉下,鄭修起身道:「我準備一下。我與你麵對沙塵暴應能安然無恙,可彆讓「小河」與……「小陌」被埋了。」
「小河」與「小陌」自然是兩頭駱駝的名字——謝洛河的品味。
她騎著「小陌」,鄭修騎著「小河」。
平常走在大漠上時,謝洛河時不時會欣快地朝駱駝喊「小陌小陌跑快些」,鄭修因生而為人羞恥心在,沒好意思在這件事上反擊謝洛河,隻能忍氣吞聲,裹住耳朵不聽為淨。
鄭修走向駱駝,從鞍袋中的獸皮刀鞘中,拔出一把雪亮的小彎刀,看著自己的手腕,默默走向水潭。
「又要割了麼?」
謝洛河好奇地湊了過來。
她一直對鄭修的「奇術」感興趣。
鄭修不像謝洛河與鳳北,顯而易見地超出常人許多倍。鄭修的奇術仍有著嚴苛的限製與不得不遵循的規矩。這也是謝洛河覺得鄭修不像「異人」的其中一個原因。
「能不能先穿嚴實了?」鄭修白了謝洛河一眼,果斷地在手腕上割了下去。
汩汩汩…
血流如注,頃刻間鄭修的血將水潭染成了淡紅色。
氤氳的血氣靈動活現,淡淡的紅光在水潭表麵如觸手般遊移。
「鳥籠。」
鄭修祭出洛河筆,以潭水為墨,輕鬆釋放出「鳥籠」,將整個綠洲圈成「牢房」。
啪啪啪。
鄭修渾身骨骼發出脆響,肌肉隆起。
謝洛河一時沒忍住,迷離地摸上鄭修發達的胸大肌,一觸即分。
嗬,女人。
鄭修呲牙,大步跨出,掄起雙掌在綠洲中刨出一個深坑。
緊接著,鄭修分彆舉起「小河」與「小陌」,躍入坑中,將它們安置妥當,再將沙坑稍作回填,留下了足夠他們兩人躲入其中的空隙。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下,遠處漆黑的烏雲如一頭巨大的猛獸,張開巨口,鯨吞天地。
沙暴未至,狂風四起,地麵在震動,空氣在顫抖。
黑壓壓的烏雲仿佛觸手可及,眨眼壓在了綠洲上空。
「你進去吧,我替你們擋一擋,實在不行我再進去躲著。」
鄭修與謝洛河雖同為異人,但麵對浩瀚天災,鄭修仍不敢大意。但在牢中,【鄭善】的屬性與【牢不可破】給了鄭修十足的信心。
肉身應該能扛下,鄭修擔心的是風暴太大,將他們所有人卷入其中,在茫茫大漠中,鄭修最擔心的是迷失方向。一旦在大漠中迷了路,即便是異人,到最後隻有死路一條。
謝洛河卻速速換好衣服,沒聽鄭修地進沙坑裡躲著,而是安靜地在綠洲邊緣坐下。
「無妨。」謝洛河回頭,淺淺一笑,拍了拍身邊的空地,朝鄭修搖搖頭:「有你在,都不怕。」
鄭修心中一抖。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坐在謝洛河身邊。
呼……呼……呼……
砰!砰!砰!砰!
風越來越大,烏黑的沙漠深處,是更為濃烈詭異的黑。狂風掀起的砂石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鄭修的「鳥籠」上,砸出巨大的聲響。
「鳥籠」中,偎依靜坐的鄭修與謝洛河仿佛處於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們二人的安靜與外界的喧囂狂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氣壓越發低沉,沙坑中,小河與小陌發出不安的嘶鳴。
「噓,不怕的。」
謝洛河輕聲道,唇邊豎起食指。
兩頭駱駝很快安靜下來,在沙坑中相互靠著,四足貼地,駱駝的嘴巴你來我往,交換著唾沫。似乎在這絕望的環境中,一公一母兩隻駱駝之間,發酵出了愛情的酸臭味。
謝洛河凝視黑暗深處,沙塵喧囂,笑道:「你曾說過,人的第三次死亡,是被世人徹底遺忘的時候。」
鄭修點點頭,他不知道謝洛河此時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這就是你當「畫師」的理由?」謝洛河將長發挽至耳後,露出她兩顆眼睛。她不再掩飾右眼中奇異的文字,她將自己的不堪與苦悶徹底暴露在鄭修的眼前。
她的右眼深處,隱約有淡淡的「丁未」二字。
謝洛河繼續道:「你為何一直不肯畫「人」?若你此時、此刻、此地,將我畫下,隻要畫卷不毀,世間便會有人知道,曾經有一位叫做「謝洛河」的可憐女人活過,哪怕隻有一人。」
在昏天暗地中,謝洛河嫣然一笑,平靜對鄭修說出了一直以來,都想對鄭修說的話:「公孫陌,你能,替我畫一副畫麼?」
這一刹,謝洛河的笑容,在鄭修眼中,顯得美豔不可方物。他已經分不清如今坐在他身邊的女子是謝洛河還是鳳北,他甚至忘了一直以來堅守的「規矩」。
他無法拒絕這一刻的謝洛河,無法拒絕,用最平靜的口吻說著最悲傷話語的謝洛河。
「好。」
鄭修心靜如水,鋪開畫卷,退遠幾步,以血作墨。
沙沙沙……
呼呼呼……
這一刻兩人都沒有言語,四周隻剩狂風怒吼聲、呼吸聲、落筆聲。
畫卷上,昏天暗地,漫天荒蕪,一位麵容俏麗的女子,安靜地坐在大漠中,麵對絕望的風沙,麵朝鄭修,麵帶淺笑。
大漠的蒼涼,沙塵的肆虐,女子的美貌,嘴角的淒婉,鄭修所見的一切,皆濃縮於小小的畫卷中。
「點睛。」
到了最後一步,鄭修遲疑片刻,將畫卷上,謝洛河的眼睛點下。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在點睛前,畫卷上的女子既是謝洛河,又是鳳北,分不清。當鄭修點下「眼睛」時,畫卷上的「謝洛河」頃刻間仿佛活了過來,謝洛河就是謝洛河。
噗通。
咿呀。
一扇微微鬆動的門,在門徑中輕鬆推開。
這扇門推開的經過,快得不可思議,仿佛本來就開著,隻等鄭修伸手似地。
在這幅畫落成的刹那。
鳥籠之外,肆虐呼嘯的黑色風沙出現了一瞬間的定格。
下一秒。
狂風停歇。
在半空中定格的沙子,嘩嘩落下。
成了一場沙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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