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如海的無邊殺意就像來時般無跡,去也無痕,了無蹤跡。風再次吹起,吹起了謝洛河的長發,遮住她的側顏。
“你的手。”
謝洛河心疼地捧著鄭修那隻揮劍的手。
上麵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大小不等的血洞,血液汩汩地流,就像是被千萬根鋼針紮透了似地。她扯下袖子,慌忙地幫夫君包紮,手忙腳亂地包著,包著包著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
“都怪我。”
謝洛河哭道。
此刻的她,再無以往的霸道與灑脫。
“怪我自己。”
鄭修古怪地看了謝洛河一眼,剛才那軟綿綿的一箭令鄭修心中疑惑不解。剛才有那麼一瞬間,謝洛河的神情與舉動,仿佛就是……鳳北。
他猶豫著要不要問時,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被謝洛河快速包成了粽子,五根手指愣是一根都沒露出來,這包紮傷口的形狀令鄭修心中疑慮消去,哭笑不得地舉起“粽子”:“夫人你這是趁機報複是吧?”
謝洛河目光閃了閃,移開目光,小嘴微微撅起:“誰讓你亂來。”
當初在聶公寶庫前,謝洛河不知為何發瘋,瘋狂以雙掌拍擊山石,當時鄭修就是怕謝洛河發癲,故意將她的兩隻手包成了粽子般,如今謝洛河故技重施,鄭修一眼便看穿了夫人的小心思。
月下西天,朝陽東起。
絕處逢生的大漠居民們紛紛跪在地上,朝烈日升起的方向膜拜——烈日是他們的信仰,那一束驅散了黑夜的輝光仿佛在映召著,他們度過了難熬的黑夜,迎來黎明。
隻是,鄭修在昨夜的表現不像常人,包括族長日地在內,所有人看向謝洛河夫婦二人的目光,忌憚中藏著驚恐,沒了往日的親切。
鄭修與謝洛河沒有多說,跨過滿街的屍體,相互攙扶著往鎮中走。
“你的手,為何會傷成這般?”
半路,謝洛河問起。
當了十年夫妻,鄭修在謝洛河麵前,幾乎沒了秘密。對此鄭修沒有隱瞞,笑道:“我在幾年前便嘗試融合不同的門徑,嘗試著創造出新的‘奇術’。”
“那劍?”
“是。‘天地交罡歸一劍意’,本是隻有在生死彌留之際、人魂離體時,方可以人魂施展的絕技。而我強行以‘畫師’門徑模擬,等同畫蛇添足,傷人時也傷了自己。”鄭修抬手看著包著緊緊的手,一股淡淡的甜蜜湧上心頭:“‘歸一劍意’在我手中,成了一柄雙刃劍,隻能說明我沒領悟其中真意。即便如此,適才那一劍,遠遠不及真正的歸一劍意萬分之一,可惜。”
這也是為何鄭修將其稱為“歸一劍意”,而非“天地交罡歸一劍意”,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但饒是如此,那似是而非的一劍,直接將異人化的阿圖魯重傷,如今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就是沒死。”
鄭修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並告訴謝洛河:“異人並非常人,絕不可能輕易死去。”
謝洛河點點頭,沉默不語。
她對此深有體會。
異人,皆是怪物,無一例外。
鎮上死傷慘重,可死去的大多都是族外人。對此,日地並未有太深切的悲傷。他指揮族人在鎮上清點屍體,並警惕西域大軍卷土重來。
過了一會,日地用大鍋熬燉了一鍋豬羊肉。至於地上的戰駝屍體,他們沒有用來吃,而是一一掩埋了。對烈日部族而言,駱駝這種生物與豬羊不同,擁有與活人同等的殯葬待遇。
謝洛河與鄭修就坐在家門口,這時,一位靦腆的青年捧著一小鍋豬羊肉亂燉送來。赫然是那位橫跨大漠的日鼎。
他的兩隻腳仍纏著紗布,但見他走路時並無晦澀,顯然他雙足的變化不影響他的行動。
“師傅,師娘,多謝!”
日鼎將亂燉放下,跪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師娘,”日鼎目光炯炯地看著鄭修。在他心中,“師娘”與“師傅”終於有了平等的地位——鄭修昨日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並非除了帥之外一無是處,他與謝洛河一樣能打,戰力爆表。
日鼎沒有掩飾,主動說出來意:“我想學。”他指了指自己的腳。
謝洛河勺了一碗燉得軟爛的肉,小口呼氣,吹涼,柔柔地往鄭修嘴裡喂。
要不是有外人在,你得用嘴。
鄭修心想,吃了一口,反問日鼎:“為什麼?”
日鼎想起了妻兒,麵露羞赧:“我要,保護,螺。”
“好男兒應當如此,可以,以後有空教你。”當了人夫,自知日鼎這簡單的話重若千鈞,爽快答應。
彆的不敢說,但最起碼在奇術薅羊毛這塊,他深有研究。
甚至乎,鄭修懷疑自己【畫師】門徑之所以晉升神速,是因為十年間他反反複複薅了謝洛河許多毛,都薅成老夫老妻了,日日日夜的,能不快麼。
答應過後,日鼎心滿意足地離開。
鏖戰一夜,鄭修的確餓了。在謝洛河的服侍下吃得飽飽的。
鄭修看著鎮子成了一片廢墟,掙紮著起身想去呆了十年的店裡看看。
二人朝店子走去,讓鄭修慶幸的是,店子損毀不重,稍作修葺便可擇日重開。
“看來那日你真該出手殺了阿圖魯。”
地上牌匾裂成兩半,鄭修感慨地將斷成兩截的牌匾翻過來。
當他看清牌匾上的字時,卻渾身一震,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龍……龍門客棧?”
鄭修驚聲道。
“怎麼了夫君?”
謝洛河連忙問。
鄭修瞳孔猛地一縮,受傷的手瘋狂地拍著斷裂的牌匾,大聲問:“怎麼會是龍門客棧?放你媽的狗屁!怎麼會是龍門客棧!”
謝洛河一看,連忙從身後緊緊地抱住鄭修。
“夫君冷靜點!你怎麼了!”
這一幕仿佛就是當年,在聶公寶庫前,二人前後擁抱那幕。隻不過發瘋的人與製止的人反了過來。
鄭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伸手去摳那幾個字:“為什麼會是龍門客棧?我的陌河軒呢?”
謝洛河聞言,先是愕然,忽然笑了:“陌河軒?好名字。”
鄭修如見了鬼般,回頭看著謝洛河,驚恐萬分。
謝洛河道:“可原來,不就是龍門客棧麼?”
鄭修聞言,頭部莫名地一陣劇痛,仿佛裂開了似地。
他死死捂著腦袋,蹲了下去,耳邊謝洛河擔憂的呼喚聲越來越遠。
鄭修眼前一片漆黑,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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