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記憶湧上心頭,鄭修下意識地呢喃著這兩個名字。這時
,一聲陰柔冰冷的聲音自軍後傳來,打斷了鄭修的思索。
「嗬嗬,你們竟在此躲了十年,整整十年!本督倒是找你們找得好苦!」
在百人軍隊簇擁中,一位衣著華貴,即便穿越了大漠仍顯從容不迫的男子,緩緩摘下配有麵紗的精致鬥笠,露出那副與謝雲流長得一模一樣的俊俏容顏。
「範謠!」
鄭修大驚,麵色一肅,摸向腰間。
「本督,樓夢空。」範謠澹然道,他沒有在他人麵前承認自己真正的名字。
重遇範謠,一時間穀前氣氛劍拔弩張。
謝雲流撓撓頭:「說起來也是怪事,這家夥明明與老子長得像極了,偏偏其他人總說咱們分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妹夫你說奇怪還是不奇怪?」
鄭修沒理會謝雲流,他目光死死地盯著範謠,想不通為何遠在大漠,範謠會出現在此處。他一動不動,在等謝雲流一個解釋。
「進去說!進去說!」
謝雲流如回到了自己家中般,興奮地朝山穀上眾人擺擺手。烈日部族中許多人認得謝雲流,震驚過後,族人們麵麵相覷,相繼放下長弓,氣氛緩和。
鄭修撚著胡須,沉默片許,點點頭,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道:「好。諸位遠道而來,請移步陌河軒。」
鄭修大度地朝神武軍一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神武軍每一位軍人臉上的疲憊與沉痛清晰可見,即便抵達了日蟬穀,他們臉上沒有生出半點劫後餘生的喜悅。
「死了多少?」
走在前頭,鄭修問。
謝雲流臉色一沉,壓低聲音,有幾分低落:「九成。」他之前故作的輕鬆蕩然無存,用力抓抓頭:「都怪我!」
鄭修輕歎,拍拍謝雲流的肩膀。
一行人尾隨鄭修入穀,棧道上,大漠居民有序沉默地退離。
範謠抬頭,注視著這一幕,在謝雲流與鄭修竊竊私語時,範謠忽然道:「看來你們這十年,過得不錯。」範謠用的是「你們」,顯然他知道謝洛河也在此處。
「托你的福。」
「不想回去了?」範謠道。
旁人隻以為範謠說的「中原」,而鄭修卻知道範謠說的是哪裡。
鄭修未答,範謠很快又悵然道:「回不去了。」
盞茶功夫後。
幾人相聚陌河軒。
陌河軒外,擺長桌十餘,將士們抱著兵器,喝足水後,倚在陰涼處沉沉睡去,惟獨此時他們臉上的沉重方才褪去,可想而知一路上他們經曆了些什麼。對未曾邁過黃沙的尋常軍人而言,無論是高溫還是乾旱,橫跨大漠,並非一件易事。
鄭修、謝雲流、範謠三人呈三足鼎立,桌上擺著茶水,安靜坐著。
謝洛河得知老哥來了,歡天喜地地趕來陌河軒。卻不料一看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那喜悅之情頓時拉胯大半。隻是十年前的往事早成雲煙,一時間謝洛河也難以生出殺意。如今她慵懶地坐在櫃台上,看著兩個半男人安靜地坐著,輕輕撫摸著小鳳喵那柔順的毛發,沒上前與謝雲流敘舊。
「嗬嗬。」終是範謠打破沉默,他陰陰笑了笑:「無須緊張,我等受詔前來,有命在身。」說著,他將一張卷起的軍令壓在桌上,朝鄭修笑著攤攤手,示意鄭修可隨意打開觀看。
鄭修自不客氣,打開看了一眼。
的確是蓋了帝王玉璽的軍令。上麵三言兩語,道了一件事實。謝雲流如今破格提升為「平西將軍」,品級僅在四大鎮國將軍之下,可謂光宗耀祖了。而範謠,則是以「督軍」的身份隨軍西行。
鄭修看完,頓時怒氣勃然生出,毫不留情
地將軍令撕碎:「一千人!一千人!就派你們區區一千人,橫跨大漠,前來日蟬穀,要守住疆土?荒謬!荒天大謬!皇帝是派你來送死?」
原來,不知何時,北蠻與西域三十六國聯手要侵攻大乾王朝一事,已在中原傳開。新帝上任,得知此事,立即任命謝雲流上任,說是要鎮守大漠之西,莫要讓西域三十六國聯軍跨越大漠。
北方戰事吃緊,這一千人,甚至還是從各個軍中,或前線上,東拚西湊湊成。如今走過大漠,一千人的配置隻剩百餘人,謝雲流第一次當上真正的大將軍,便遭此挫折,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對。」
在憤怒過後,鄭修忽然冷靜下來,他看了一旁範謠一眼。
忽然,謝洛河仿佛與鄭修心有靈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桌下取出長弓,弓上搭了箭,默默指著範謠。
一瞬間,陌河軒中,寂靜得可怕。謝洛河的殺意猶如實質,此刻鄭修哪怕是稍稍動一動手指,她都將毫不猶豫地將範謠射殺在此。
「聰明。」範謠澹定地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被謝洛河的箭失指著,他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感慨道:「公孫陌,我真的十分好奇,真正的你,究竟是何等人物。」
【鑒於大環境如此,
鄭修站起,澹然道:「你或許沒有機會知道了。」
「是呀,我們都沒有機會了。」範謠笑道:「我本就沒打算隱瞞。」
謝雲流倒是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鄭修與老妹仍在記著十年前的仇怨,在此掀桌。
在鄭修的目光逼視下,範謠伸手探入懷中,取出另一小卷兒,壓在桌上。謝雲流先是一愣,隨後連忙撿起,當著幾人麵打開。漸漸地他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變得又青又紫。
範謠笑著解釋:「想要憑借區區一千人,橫跨大漠,在大漠之西擋下西域三十六國,本就是無稽之談。即便謝雲流知道綠河商路,千人配伍仍是折損九成。沒有綠河密道,沒有任何大軍,能安然橫跨大漠。」
「所以,」謝洛河也明白過來,寒聲道:「你身為督軍,並非真的為了督促大軍抗擊西域三十六國,而是……為的確保綠河商道的秘密,徹底消失。隻要無人知曉綠河商路,西域三十六國大軍無論來多少,都會死在大漠中。」
「是呀,」範謠笑著感慨,越笑越大聲:「這便是密廠。這便是我範謠,以樓夢空之名,在此世可笑的一生!」
範謠言下之意,他與謝雲流領了皇帝之名,不顧一切跨越大漠西行,並非為了抵禦邊疆的入侵。而是為了,將日蟬穀的所有人統統誅殺在此,絕了秘密!
這才是密廠真正存在的意義。
謝雲流怒目圓瞪,將範謠的密旨撕成粉碎丟地上用力地踩,踩著踩著他頹然坐回地上,目光沒有焦距,自嘲般冷笑道:「平西將軍?嘿!好一個平西將軍!謝大將軍!嘿嘿嘿!謝將軍!」
「果然如此。」鄭修在知道僅有一千人想要完成守護邊疆這件事時,便察覺到帝王真正的心思。麵上沒有絲毫驚訝。他朝夫人擺擺手,謝洛河放下長弓,麵色平靜,繼續逗小鳳喵。
沉默片刻,鄭修道:「遲了。」
範謠微怔:「遲了?」
鄭修點頭:「遲了。」
範謠沉默,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遲了,也好。」
範謠麵無表情道,舉起茶杯。
三人舉杯。
「去他媽的狗皇帝。」
三人同時道,將杯中茶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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