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吉吉這本事一般不對外人施展,看著閆吉吉掄著大錘一個個方塊敲著,鄭修懷中抱著貓兒,安靜旁觀,閆吉吉的每一個動作渾然自若,令人賞心悅目。
“是了,老爺,有一件事,順道和您提一嘴。”
即將完工時,閆吉吉伸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做著收尾的活兒,一邊說道:“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黯鐵’?”
鄭修一愣,搖搖頭:“沒聽過,老閆何出此言?”
閆吉吉將擦汗的毛巾搭在脖子上,環目四顧,見四下無人,他來到鄭修身邊,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得前不久,皇帝老兒讓咱們做了一批怪東西麼?”
“你是說,攻城器械?”
閆吉吉點頭:“後來,兵部運了一種黑乎乎的鐵胚,讓咱們用那鐵胚再做一批。那黑乎乎的鐵胚與一般的鐵礦截然不同,完全是兩碼事,用爐子融了幾天幾夜,才勉強融成鐵水,差點把咱工房的爐子給鼓搗廢了。”
見鄭修皺起眉頭,閆吉吉又道:“老閆我問了一位朋友,那人年輕時曾在夜未央裡當過差,他十分篤定地說,那種鐵胚叫‘黯鐵’,常生於鬼蜮周圍的地下,產量稀少。是了,從前夜未央那幫星宿們,背上用來養貓的箱子,就是用那玩意鑄成的。”
在老閆看來,這件事他也是怕鄭修蒙在鼓裡,順嘴一提。如今鄭修當了王爺,他旗下的產業替皇帝辦事,那是理所應當的事,錢管夠就成。總不能不乾呀!大不了不出那麼多力便是。
就拿閆吉吉來說,給皇帝辦事,他用的都是返璞歸真的鍛造技巧,絕不用“吉祥工房”。
“要不是老爺您當了王爺,這些官家的活,給多少錢老閆我都不乾!從前若有這些活,都是買命錢,活一旦辦完,上麵為了保密,十有八九會殺人滅口。”
閆吉吉最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了一個玩笑。
這種話他隻敢在鄭修麵前說,其他人麵前,他隻字不提。
鄭修沉吟片刻,點點頭道:“辛苦老閆了。”
看著相當於重新裝修一遍的新房子,本想說就這一回,可轉念一想,他也不太肯定,便尷尬地說:“若有下次,可能還得……咳咳!辛苦閆叔了。”
走時鄭修讓閆吉吉捎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他為了方便,總會在府中備一些真金白銀,方便砸人。
閆吉吉哼著歌走了,離開時不忘感慨:“年輕真好。”
一場誤會消弭於無形,鄭修咬牙切齒地盯著懷裡麵露無辜的橘貓,剛抬起巴掌,橘貓便翹起腚,鄭修咬咬牙又放下,這回堅決不獎勵它。
“瞧你乾的好事!”
橘貓委屈巴巴地指著自己腦門上的包。
鄭修掀開貓頭上的毛毛一看,氣笑了:“得虧你說得早,不然腫包都該消了!”
橘貓怒了,朝剛修好的房子又抬起巴掌。
鄭修急了,一頓狂風暴雨的獎勵落下。
這回橘貓終於心滿意足,再次尿了鄭修一檔,喵嚶嚶地跑了。
回房換了一身衣服,鄭修找到在花園裡賞雪的鳳北,問起“黯鐵”一事。
鳳北想了想,點點頭:“是有這回事,黑箱雖說平常是用來裝引魂燈的,但從前那人還在位時,許多人都知道,萬一碰見了‘必須帶回之物’,可用黑箱裝回來。”
“指的是‘詭物’?”
“應該是了。”
“黯鐵到底有什麼用?”
“那人當時從來不曾提起過,但依我推測,無非是隔絕穢氣罷了。”
與鳳北交流過後,鄭修心中的疑問並沒有完全得到解答。即便是用來隔絕穢氣,大帝用這種材料做攻城器械乾什麼?
總不能是打進常闇裡吧?
這個推測看似合理,卻非常離譜。
連昔日的夜主都對常闇忌諱莫深,視若蛇蠍猛獸,魏陽尊如今帝位穩固,怎會乾這種蠢事。
距離顧秋棠看見“百鬼行軍”,距離下一次月圓在即,鄭修猶豫著是否要找個理由,外出一趟,與顧秋棠彙合,查探“百鬼行軍”。
可至此,其實鄭修自己也沒想清楚,找到了如何,找不到又能如何。
如果那裡真的是鬼蜮,裡麵上演的……會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
又或是老爹死亡那刻?
他若進去了……
一時間,鄭修閉上眼,想到種種可能,百般複雜,淩亂如麻。
月玲瓏時不時出入赤王府一事,雖說都在深夜,但也瞞不過某些人的眼睛。
尊安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三,天上薄雲如霧,柳絮般的小雪輕舞飛揚,帶來幾分冬寒。
入夜後,月玲瓏如約而至,她先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執拗地等著赤王。鄭修知道月玲瓏就站在門口,沒打算見麵。
二娘將月玲瓏請了進去,送上一碗熱乎乎的薑湯。小姑娘受寵若驚,留到半夜。
踢踏踢踏踢踏。
在月玲瓏留宿後不久,一輛奢華的馬車踏雪而來,停在赤王府門口。
“籲~”
來者讓鄭修有幾分意外,竟是魏陽尊。
車夫霍惑來了幾回,一回生二回熟,輕車熟路,敲敲門,便坐回馬車上,兩腿隨意搭在馬屁股上,閉著眼睛等赤王。
鄭修上了馬車,車廂昏暗,一段時間沒見,魏陽尊仿佛又老了幾歲,皺紋愈深。可他那兩道炯炯淩厲的目光,在漆黑無光的車廂中,如兩顆燈泡般,令人心寒。
魏陽尊總喜歡在赤王府門前談事情,鄭修也習慣了。這一回鄭修沒有錦衣麵聖,簡簡單單的一襲袍子,輕裝入內。
魏陽尊笑了笑:“朕配予你的夫人,可曾喜歡?”
“不喜歡。”
鄭修想也沒想地回道。
“哦?”魏陽尊目光往赤王府的方向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看不上眼?”
鄭修又搖頭:“看不上眼。”
“哈哈哈哈!”不料魏陽尊不但沒有怪罪,反倒開懷大笑:“好!看不上眼好,看不上眼就對了!朕果然沒看錯人,你看似風流倜儻、身邊女兒無數,卻絕非隻念兒女私情、不顧家國仇恨之人。”
鄭修沉默。
魏陽尊開心地笑了一會,突然變了臉,前一秒還笑得跟叔伯長輩,後一秒卻沉著臉,用一種毋庸置疑的口吻,對鄭修說道:“已經談攏了。”
鄭修輕歎,白霧如注,心中冰寒,平靜道:“請說。”
“婚禮一事,當遵循他們的習俗。”
“你需去一趟北邊荒土,跨越國界,一路向北。”
“在他們的習俗中,狼王之女與他人喜結連理,需抵達他們的聖山——巴格那莫山。”
“在巴格那莫山中,傳說住著一位與世無爭的‘大天巫’。”
“狼王之女需得到‘大天巫’的祝福,才算是正式完婚。”
魏陽尊在黑暗中,忽然欺近幾分,壓低聲音:“朕有兩件事,交托於你,非你不可。”
“第一,朕收到消息,白秋月還活著,如今就在北國荒原裡,將他找出來,朕要他活著。”
“第二,確認住在巴格莫山裡的大天巫是否活著。”
鄭修心中驚訝,卻沒有多問,沉默片刻,點點頭,答應下來。
呼~
壓在肩膀上的無形壓力消弭於無形,魏陽尊開心地笑了。
“朕對你寄予厚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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