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在小船上坐下,鳳北站在他的身後,劇烈顛簸中,鳳北站得筆直,似一顆蒼鬆,一動不動。
“我不為難你,關於那個人,你知道什麼,說出來,讓你活下去。”
白秋月麵色煞白,他自嘲般笑了笑,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柄巴掌長的匕首。
鳳北目光一冷。
鄭修抬手,示意鳳北無需動手。
“你該不會認為你能殺我們兩人?”
鄭修說話間,他的皮膚表麵泛著一層朦朧神聖的白光,與四周淡淡的灰霧形成了一層明顯的隔閡。琉璃淨體讓鄭修能無懼外灘的侵襲,安然無恙。
聞言,白秋月目光盯著鄭修體表的異狀,兩眼發直,光彩閃動。片刻後,白秋月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輕搖頭,匕首一轉,反握著,並未對著二人,而是垂在大腿邊。白秋月本就不修邊幅,如今這副樣子更顯頹廢與淒慘,他抖了抖斷腿,看了鄭修夫婦一眼,嘿嘿直笑:“有備無患嘛。”
鳳北身上如甲胄般的陰影薄弱了些,她強忍浸泡在穢氣中的不適與痛苦,淡然道:“說。”
白秋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白某在顛沛流離時,遇見了那人。他告訴我,他賞識在下,能實現白某的心願。”
“我不信他,嗬嗬,心願若是能那麼輕易實現,那還能叫心願嗎。”
“他一手創建了夜未央,白某也跟著他,討口飯吃。”
“這些年白某跟著他,乾了不少事,嘿嘿,可你們彆誤會,白某從來就不是他的狗,並不是。”
“那人的事白某知道的也不多,他總說,異人是常世之謬,是錯的,不該在的;隻要他的事辦成了,所有異人都能歸複常人,一切扭曲都將撥亂反正!嘿嘿嘿!這天下,再無奇人與門徑!”
“這世間,將天下太平一百年!”
“到了那時,白某將如願以償!”
白秋月越說越激動,攥緊匕首。
類似的言辭鄭修聽得太多了,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甚至有些麻木。從白秋月口中說出“歸複常人”四個字時,鄭修就知道他沒有撒謊。鄭修麵色平靜,道:
“世間即便沒有奇人與異人,也不可能天下太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端。說到底,無非是換了另一種方式罷了。”
白秋月沒有否認,咧嘴一笑:“那人說,鄭浩然之子心性堅韌,誰也說不服你,果真如此。”
鄭修沒有與白秋月說廢話的心思,豎起兩根食指,淡然問:“我對他,對你們的宏偉大業不感興趣,我如今隻想知道兩件事。第一,二十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鄭浩然,他是否是人柱之一;第二,他剛才臨死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好!”白秋月爽快點頭:“白某回答你。第一,二十餘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鄭將軍,確實是作為人柱而進入了常闇,可此事與白某沒有任何關係,那時白某仍在河裡擺渡;至於第二……白某也不知道,白某萬萬沒料到,他會莫名其妙地死去。”
“當真?”鄭修麵色一變,厲聲反問。
“絕無虛言。”
“走!”鄭修問完想知道的事,低聲對鳳北說了一句,事到如今多問也是問不出什麼,鳳北在這裡呆久了對身體沒有好處。鄭修已經從鳳北臉上看見了燒灼的傷痕。..
“慢!”白秋月呼吸急促:“你不殺我?”
鄭修頭也沒回:“我殺你做什麼,無冤無仇。看你年紀,定有家人孩子,養好傷,便拋開這些破事,回家去吧!若想尋份糊口的活,可到都城災防局入職。”
白秋月聞言麵露驚愕,呆滯片刻,忽然拍著斷腿血流汩汩處,放聲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白秋月那如刀刻般長著魚尾紋的眼角擠出了淚花。
“多謝赤王一片心意,白某終於明白,為何鄭氏身邊奇人無數,都心甘情願地在您麾下辦事。懂了!懂了!既然如此,白某仍有兩句遺言。”
小船的顛簸忽然停了。
“第一,白某發妻子女,一家四口,如今隻剩白某對影成雙。白某心願,便是讓發妻兒女複生。”
鄭修搖頭:“荒謬。”
白秋月不置可否,話音急促說道:“擺渡人,擺渡人,先是擺,才是渡。人在舟中擺,船渡有緣人!從赤王不顧生死追入此處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鳳北臉色劇變,抬手一刀。
幾乎在鳳北動手的那一刻,鄭修一巴掌拍在鳳北肘部,她那一刀偏了出去,瀝青般黑色的河水被硬生生辟出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冒著泡泡的瀝青向兩旁洶湧而下,形成瀑布。
“他就是要讓我們殺了他!”
轟!
兩旁濃稠的河水拍起,瘋狂向中央擠壓。船身上陡然伸出許多黑色的觸須,幾乎在一瞬間便抓緊了鳳北與鄭修二人。再回頭看,白秋月麵帶微笑地將匕首插入心窩,躺在那處。
那把匕首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防備鄭修夫婦,而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讓白某,送你一程!”
呼!
黑色河流上,一陣翻湧,黑潮眨眼間小船淹沒。
小船瞬間變成了一艘潛艇,鄭修與鳳北被包裹在一層黑色的薄膜中,鳳北驚訝地撫著胸口,橘貓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嗬欠。
“穢氣,被擋住了。”
鳳北木然看著鄭修,輕聲道。
這時,白秋月剛死不久,鄭修頓時覺得額頭一陣瘙癢,鏽跡斑斑的鎖鏈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白秋月屍體。
嘩啦啦!
鎖鏈末端將一顆黑乎乎血淋淋的心臟掏了出來。
鳳北小聲道:“殺人誅心啊。”
“這是詭物!擺渡人的詭物!”鄭修沒好氣地白了夫人一眼,事到如今,他當然隻能笑納,手掌一翻,那顆黑色的心臟消失在鄭修的手掌之間。
就在鄭修奪取【擺渡人】詭物後不久,二人眼前再次出現了變化。“啵”,扭曲的虛空硬生生打開了一道口子,承載著鄭修與鳳北的小船化作一片黑粉隨風飄散。
鄭修與鳳北以不同的姿勢落地,呼嘯的風雪迎麵而來,無垠的雪原上刮著脾氣暴躁的風雪,糊了二人眼睛。
夫婦二人剛在風雪中穩住身形,一陣震動從不遠處傳來,地麵轟隆隆地響著,就像是地底有一頭猛獸在潛伏奔行著。
很快,雪霧中有一道慌慌張張的人影衝來。
鳳北側耳傾聽,不禁一怔:“是和尚!”
果然,和尚跑了出來,他一看見鄭修與鳳北二人,便手舞足蹈地大喊:“快跑!快跑!鄭大哥,嫂子,快跑啊!”
鄭修與鳳北一看,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上和尚跑了再說。
“你咋不接通話呢!”和尚被鄭修提在手裡,哭喪著臉委屈巴巴地問。
鄭修默然一會,搖頭:“不在服務區,沒信號。”
和尚一臉懵逼:“哈?”
身後的震動越來越近,三人臉色一變,同時回頭,隻見一片遮天蓋地的箭影劃破黑夜,向三人射來。
嘩!
這時一陣風將天上厚厚的雪雲吹開一條縫隙,銀色的月芒灑下,漫天箭雨來處儘頭,在月色照耀下竟有一支衣衫襤褸的軍隊,騎著骷髏戰馬,奔襲於荒原上。
“殺!”
“殺!”
一陣金戈鐵馬的喊殺聲震耳欲聾,蓋去風雪聲。
和尚嚶嚶哭了:“小僧就是想通知大哥,小僧碰上了百鬼行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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