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這樣的!”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從底層邏輯開始,就錯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在瞬息之間,鄭修的記憶中憑空添加了無數的片段。
那是一次次的回溯。
那一根根從虛空中伸出,將他貫穿的虛幻鎖鏈,就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一次次無謂的努力,嘲笑著他天真的念頭。
鄭修此刻終於明白,真正讓他成為【囚者】,將他束縛的,從一開始就不是任何囚籠,任何牢獄,任何認知上的“囚”,而是有什麼,諸如“命運”、“因果”、“世界”這種,至高無上的存在,以某種方式,將他囚禁在這處。
異人。
異人。
異人。
鄭修腦中不斷地閃過這個詞彙,頃刻間“異人”兩個字讓鄭修覺得無比地可笑與諷刺。天生奇力,異於常人,是啊,異於常人,異人擁有奇特的能力,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異人能肆意屠殺普通人,用種種奇術異術將普通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更多時候,他們連普通人都不如。
直到這一刻,他才深深理解了鳳北等深受“不祥”之苦的異人,那般自我嫌棄的心情。
鄭修一直以來以為自己在異人中是特殊的,但說到底,他也沒什麼不同,甚至比大多數異人,更像異人。
【囚者】,永世為囚!
“啊啊啊啊——”
鄭修感覺頭痛欲裂,越來越多的片段湧入腦中。
他仍在通過“回溯”進行著一次次無力的嘗試。
在這些片段中,他發瘋,他嗜殺,他消沉,他憤怒,無論他在鬼蜮中乾了什麼,他無論多麼地接近“拯救鄭浩然”這個目的,但最終,仍會在最後一步,被詭異伸出的鎖鏈給束縛中,無法完成最後最關鍵的一步。
那些鎖鏈,就像是代表了這個世界,代表了某種“規則”,某種“抑製力”,是一種“束縛”,一種“囚禁”。
幻燈片般閃爍的光影,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大得難以想象。往往幾個快速閃過的片段,便夾雜著一段鄭修長達數月努力的記憶,在短時間內,鄭修承受著“回溯”的衝刷,那種像是被一把錐子鑽著大腦、不斷向深處擠壓掏挖的痛苦,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夠麵不改色的承受。
鄭浩然仍在下沉,越來越多的紅色花卉將他包裹著。
他震驚地看著自己兒子,即將觸碰到自己的瞬間,仿佛被什麼拉住了似地,定在半空。
他的手指艱難地朝自己移動著,明明隻差一點,隻差一寸,隻差毫厘。
可偏偏,正是這一寸,這一點,這毫厘,讓父子二人像是隔著不同的時空,像是隔著……兩個世界。
“兒啊,夠了。”
鄭浩然看著額頭青筋密布,痛苦不已的兒子,心疼極了。
“爹一不小心又給你招了一房媳婦,嘿,也有可能是兄弟,二十年後無論狼王的孩子是男還是女,你都得好好待人。”
“人天生不分好壞,蠻子也不全是壞人,爹殺了那麼多,是本份,無分對錯,不關好壞,大丈夫當有容人之度,爹沒怨過誰,也不怨狼王,你可彆小氣扒拉,無端端將彆人給記恨上了。”
“行了!我們鄭家的好男兒,流血不流淚!你擺出那副愁眉苦臉成何體統!”
鄭浩然嘴上罵著,臉上笑著:
“爹知道你活得好,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這可比彆人強多了,誰能有幸見一眼二十年後的兒子,問一問二十年後的事呢!”
“這不,爹等於平白無故多活了二十年,血賺咯!”
鄭浩然一點點地下沉,鮮紅如血的花卉如怪物的觸須般將鄭浩然拉向常闇,眨眼鏡麵已及鄭浩然的腰部。他沒有半分掙紮,生怕忘說了什麼,絮絮叨叨地向鄭修叮囑著。
正承受著非人痛苦的鄭修,起初還能忍,當他聽見“血賺”二字,鼻子一酸,再忍不住,淚流滿麵。
這個詞還是鄭修教會老爹的。
“抱歉,爹!我……”
鄭浩然擺擺手,他緩緩朝鄭修舉起拳頭。
這一幕,一如當日在雪原之上,百鬼行軍,那徘徊不止的軍魂,那鄭浩然的幻影,所舉起的那顆拳頭。
鄭修忽然有種感覺,原來那幻影最後舉起的拳頭,是朝他舉起的。
所以,他與那顆拳頭觸碰的瞬間,才能回到這裡。
他寧願相信這裡不是鬼蜮,不是過去的幻影,而是真正地穿越了時空,讓他與二十年前的父親,見了最後一麵。
鄭修喉嚨中發出細微的顫動,嘶啞的聲音無法組成一句完整的話。
他努力地想舉起手,碰向老爹那有力的拳頭。
卻失敗了。
鄭修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被來自虛空的鎖鏈,被“抑製力”貫穿,插成了刺蝟一般,動彈不得。
他如今連動一動指頭,都成了奢望。
無數次回溯的片段將他死死地“鎖”在了半空中。
他的時間像是靜止不動。
老爹維持著舉拳的姿勢。
漸漸地下沉。
光滑的鏡麵如一道分割線。
胸口。
脖子。
即將被淹沒。
“當爹的,最後再教你一件事。”
鄭浩然灑然一笑。
“生當不愧,死亦無悔!”
“……”
……
忽然。
鄭浩然瞪大眼睛,看向鄭修的身後。
“不要!”
……
“不要!”
呼!
四周一片漆黑,惟獨東方有一角微光,那是屋角點著的一盞弱弱的明火,在房間中微微地搖曳著,在紙窗上投下燭台的影子。
午夜,夢回。
鄭修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頭痛欲裂。
他猛地起身,下意識地揉著額頭。
那裡淺淺地凸起一個小疙瘩。
他渾身被冷汗沁透,衣衫濕儘。
“我是誰?”
從噩夢中驚醒的人永遠隻會問自己一個問題,鄭修也不例外,但很快,他想起了一切。
“我是鄭修!”
“我在北蠻,誤闖鬼蜮,進了百鬼行軍!”
“我見了老爹!”
“我最後……”
鄭修斷斷續續地思考著,記憶越來越清晰。
但同時,他卻生出一種錯覺。
腦袋空蕩蕩的。
但他還是想起來了。
“我與和尚進去了。”
“對了,和尚!”
“我親眼見證了二十年前那場戰役!”
“老爹,老爹被拖入常闇!”
“我正要救他!”
“我……救沒救成了?”
鄭修驚恐地發現,他最後的記憶定格在老爹舉拳那一刹,以及在最後的最後,老爹似乎喊了一聲什麼。
他記不得了。
餘下一片空白。
“我……回來了?”
突然的環境變化讓鄭修一時間難以理解目前的處境。
他低頭一看,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床上的被褥軟軟的,溫溫的,大紅色,上麵繡著龍鳳呈祥,交纏的龍鳳中央繡著一個大大的“囍”字。
紅簾幔帳,床頭掛著幾個紅色的香囊,令房間裡充斥著一股淡雅的幽香。
桌上鋪著喜慶的紅桌布,桌上擺著精致的燭台,燭台燃儘,隻剩餘蠟。借著微光,鄭修能隱約看見桌上還擺著一個藤條編織的籃子,籃子裡擺滿了水果,水果上灑著用紅紙包著的喜糖,喜糖上方端正地擺放著一扣純金打造的合歡鎖。
這是婚房?
誰結婚?
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