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凶刀難馴
“馮公公打算如何處置程三五?”阿芙清楚,馮公公不是楚中丞,不會為了迎奉皇帝陛下,行事毫無顧忌。
“這種人,不能讓他一直待在長安,恐生意外變數。”馮公公搖搖頭:“我聽楚中丞說,上章君有意留在程三五身邊,就近監視?”
“對。”阿芙唇角勾出笑意:“我打算今晚約他到平康坊的三曲之地。”
平康坊三曲之地是長安城出了名的香豔去處,這種話當著一位宦官閹人說出來,不免有些冒犯,但馮公公卻隻是微微點頭,對阿芙此法表達認可。
“馮公公是否要將程三五納入內侍省?”阿芙問。
馮公公看著程三五的畫影圖形,思量片刻:“陸相早就知道程三五是河陽血案的凶手,近十年間卻毫無動靜。如今此獠重履中原,隻怕是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啊。上章君覺得,陸相能否操控程三五的一舉一動?”
“若是說蠱惑心智、隨意發號施令的法術,應該不大可能。”阿芙言道:“我先前幾番試探,察覺程三五的心神好比頑石,難以擾動。但他給我的感覺,又不似那等深修多年的佛道高人。”
“所以程三五是全憑本心意願行事?”馮公公心中迅速盤算:“此人不能落入陸相掌控,若是能籠絡安撫,那是最好。”
阿芙隨即又問:“當年河陽血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凶手沒抓住就放任不管了?”
“孫紹仁擔任右武衛將軍時,恰逢鎮國公主一黨謀逆,他得到旨意後行動遲緩,一度作壁上觀。”馮公公臉色陰沉如水:“但陛下諒在當時朝中將近半數文武坐觀變局,法不責眾,隻是罷免了孫紹仁,沒有追究太深。
“河陽血案事後調查時,從孫家宅邸搜出一批書信,其中有孫紹仁妄議陛下之語。陸相認為此事不宜大舉張揚,於是奏請陛下中止調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刑部的案牘庫中應該有相應卷宗,上章君若有興致,可自行去查閱一番。”
阿芙接過馮公公遞來的鐵製令牌,憑此可調取刑部案牘卷宗。她把玩著令牌沉思不語,當今這位皇帝陛下登基前後,朝堂宮禁幾經動亂,好不容易才坐穩江山。
但這絕不是說從此太平無事了,且不說邊疆外族騷擾、國中賊寇作亂,朝堂上以陸相為首的經世官僚,與英國公那一批邊鎮大將明爭暗鬥不止。此前雙方在西域圍繞星髓的爭奪,不過是這種爭鬥的一角縮影,甚至隻能算是小打小鬨。
“我在西域的時候,遇到魏公公的手下了。”阿芙隨後言道:“他叫彭寧,被安插到陸相的白馬社商隊中,星髓曾一度在此人身上。”
內侍省隻效忠皇帝一人,可不代表內侍省之中就是鐵板一塊、齊心不二了。哪怕是幫忙打理拱辰衛的楚中丞,在了解到星髓和長生之法後,也生出繞過馮公公、單獨向皇帝示好的念頭。
而就像阿芙有秦望舒等一班親自選拔的下屬,楚中丞、魏公公一樣會培植自己的勢力和人手,甚至認作義子,派他們到各地辦事。貪心一點的,則是以內侍省的名義索賄強占。
由於外界對內侍省的具體情形知之甚少,不像其他朝廷衙署那樣處於眾目睽睽之下,因此內侍省裡的爭鬥往往更深沉、更狠毒,也更加防不勝防。
即便是位居拱辰衛十太歲之一的阿芙,也照樣要麵對來自其他同僚或明或暗的手段。相較起來,阿芙反而覺得馮公公容易相處得多——哪怕內侍省的暗鬥很可能就是他故意縱容的結果。
“胡鬨。”馮公公皺眉:“星髓這事讓彆人去爭就好,魏七他卷進去作甚?彭寧這人我曾有耳聞,他是藍田繪雲樓的弟子,其父在一次吐蕃犯邊時頓兵不前、貽誤戰機,導致敵軍深入河隴,險些釀成大禍。
“其父被下獄之後自縊身亡,彭家被削去官爵、抄沒家產,女眷沒入教坊司,諸子一律除名,流放嶺南……我原以為彭寧也去了嶺南,沒想到魏七卻將他安插到西域商社之中。”
阿芙聞言並未動容,此類事情以她經曆的人間歲月,目睹耳聞不知幾許,根本不值得她關心。
但她多少也能猜到,肯定是魏公公給彭寧諸多許諾,聲稱隻要他將事情辦妥,就動用內侍省的手段解救彭家族人、放還原籍。
這樣或許就能解釋,為何彭寧將死之際,仍然掛念著所謂的“佛骨舍利”,將希望寄托於程三五。
其實以彭寧的經曆來看,他或許早已絕望,若非毫無出路,也不至於病急亂投醫,去相信剛剛認識的程三五。
彭寧幸也不幸。幸運在於,當時那種境況,除了程三五,估計不會有多少人在他死後仍然為一句虛無縹緲的諾言而奔忙。不幸在於,到了最後,彭寧想要拯救的家人,依舊沉淪苦海。
阿芙沉思不語,馮公公也將目光重新放到案上的畫影圖形。揭過程三五與蘇望廷,當馮公公看見長青的麵孔時,不由得凝眸注視起來。
“上章君便是說此人乃陸相的私生子?”馮公公提起長青那張圖形。
阿芙答道:“我曾偷聽過他和蘇望廷的交談。蘇望廷言辭或許不能儘信,但長青這人無法掩蓋性情,想來真實不虛。”
馮公公放下紙張,仍舊牢牢盯著長青的麵孔,問道:“他也在崇仁坊的王氏客邸?”
“對。”阿芙心下暗笑,難不成馮公公是打算拿長青這個小孩來要挾陸相?那位陸相一路爬上高位,什麼陰險手段沒用過?又結下多少仇家政敵?一對早年間拋棄的姬妾和庶出子,哪裡能夠動搖這位當權陸相的心誌?
馮公公麵無表情,眼底卻有看不透的深邃,他若無其事地將畫影圖形翻過,然後對阿芙說:“既如此,程三五此人就有勞上章君好生留意了。”
……
“輔之兄明日要跟王元寶見麵?”
崇仁坊昆崗院中,長青朝剛剛送走客邸管事的蘇望廷詢問道。
“不錯。”蘇望廷臉上掛著笑意:“我過去主持寶昌社時,就經常與王元寶名下的寶泉社、彩絹社有生意往來,或者是將貨物托付給我寶昌社兜售,或者是請我們幫他護送……老程也出過不少力。”
程三五此時正在院中空地一招一式、用功不輟,他眼下並未大開大合,動作反倒遲緩不少,而且經常運招一半,又收勁撤力,好像有些迷茫地拆解招式。
長青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程三五,不解問道:“王元寶號稱長安首富,他名下的商社為什麼還要將貨物托付給你們?”
“從屈支城再往西,路就越發不好走了。”蘇望廷言道:“其實在西域往來經商,沒有誰是從頭走到尾的。從長安出發,經隴涼河西,跨越廣袤沙洲,等來到屈支城下,就算一路沒出意外,也足夠熬人了,駝馬難保能全數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