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無彈窗,更新快,免費閱讀!
如果從來沒有看見過光明,也許能夠自然而然地接受看不見這回事。
可沈明燭14歲以前是看得見的。
正因見過,他才知道擁有一雙正常的眼睛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此刻巫潯竹仿佛戳中了他的死穴,激起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隻不過他運氣向來不好,從來就沒有好事真正降臨在他身上過。
是以巫潯竹的這句話在他看來像是裹著蜜糖的毒藥,他根本不敢信。
“沈先生,你還好嗎”
見沈明燭不答,巫潯竹再度出聲詢問。
沈明燭盯著麵前那影影綽綽的黑暗,隻覺得太陽穴直跳,他又開始頭疼了。
“我再說一遍,離我遠一點。我不需要治療”
沈明燭的語氣仍然顯得有些狂躁,不過聲音已低如蚊囈。
話音一落,他直挺挺地朝後倒去。
多虧鄭方和司星北及時上前扶住他,他這才沒直接倒在地上。
沈明燭被扶到了床上躺下。
可他的模樣明顯非常不對勁麵色灰敗,印堂發黑,四肢猝不及防地一抖,緊接著他整個人都痙攣起來。
鄭方和司星北麵色俱是一驚,趕緊一人按住沈明燭的一隻手。
“都讓開吧。”
巫潯竹的話似有雷霆萬鈞之力。
鄭方立刻鬆開手。
連司星北都不由自主放開了沈明燭的胳膊。
巫潯竹的食指與中指再度並攏,繼而點上沈明燭的眉間。
緊接著肉眼可見的黑氣源源不斷從沈明燭的額頭處往外溢出,再通通流向了巫潯竹的手指。
幾乎在刹那之間,巫潯竹那兩根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便被黑氣纏滿了。
很快,這些黑氣鑽進了他的小臂,讓他小臂的皮膚鼓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小球,它們就像是無數細小的毒蛇,會這麼一路撕咬著他,直到他的心臟位置。
這一幕實在令人感到觸目驚心。
鄭方不由驚呼出聲,擔心巫潯竹會因此出現什麼問題。
好在下一刻那些黑氣就全都消散了。
難道巫潯竹本身具備淨化之力
此時,沈明燭雖然仍在昏睡,但已不再痙攣,臉色也恢複了不少。
巫潯竹暫時收回手指,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看向司星北。
“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嗎”
沈明燭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穿著嫁衣麵帶笑容,以為從此走向幸福,不料卻落入地獄的喜媚;有漫天的黑色大雪,以及在雪中哭泣的少女;還有如觸手般飛舞的、掛滿人頭的榕樹
最後這些色彩鮮明的畫麵全都褪成了黑白。
就好像所有的喜悅、快樂、憧憬、難過、悲傷、恨意,最後都在漫長的時間中歸於沉寂。
所謂情緒,不過
是身體激素的刺激。
其底層邏輯是化學、物理、數學公式。
所以人其實可以沒有情緒。
離奇的、虛無縹緲、亂七八糟的念頭竄入沈明燭的腦海。
然後他睜開眼,醒了過來。
夢境有顏色。
夢醒後的世界卻隻剩一片黑暗。
睜開眼的那一刹那,沈明燭感到了微妙的倒錯感。
不過短暫的錯愕之後,他的表情已恢複如常,像是早已對此感到了習慣。
沈明燭覺得口渴,坐起來後下意識做了個探向床頭的動作。
平時睡覺前,他總是習慣在床頭放一杯水。
然而這回他的手落了空。
又愣了一會兒,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一離開副本,他好像就斷片了。
他隱約記得鄭方他們帶自己進了酒店,再後來
再後來我好像吼過他們。
我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脾氣
沈明燭眨了兩下眼睛,隨後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他那有些發懵的眉眼立刻變得警惕。
“沈先生醒了想要喝水”
這個聲音落下後,是水杯被放在床頭櫃上的聲音。
“水是溫熱的,應該剛好可以入口。”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
來人是誰
沈明燭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想了起來。
這人似乎叫什麼巫潯竹,是夏鏡元的師叔。
“謝謝你。”
沈明燭伸出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清涼的水入口,喉間的乾澀去掉,他舒服了許多。
也因為巫潯竹這個舉動,沈明燭發現他是個頗為細心的人。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第一次與盲人相處時做到這麼細致。
沈明燭有過這樣的經曆
他在機場候機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有好心人見到了這一幕,去飲水機處用一次性杯子給他接了水,然後把水杯朝他遞去。“喏,喝吧。”
對方如此行事,實在是個心善的好人。
可沈明燭偏偏犯了難。
隻因他看不見,並不知道對方把水杯具體舉在了什麼位置。
如果是個男人倒也無妨,對麵偏偏是個姑娘。
沈明燭不敢貿然伸手,怕不小心碰到姑娘的手,或者她身體的其他地方。擔心一不小心冒犯了姑娘,他一時隻能僵在原地,不知該怎麼接過那個杯子。
剛才放杯子的時候,巫潯竹有意放得很重,既能告訴沈明燭那杯子的位置,又給兩人之間留出了足夠的距離與尊重。
對此沈明燭頗為感激。
喝完水,頭腦慢慢恢複清明,沈明燭放下水杯,發現左手手腕上多了根繩子。
他伸手摸了摸,察覺到這繩子上還掛了一個小錦囊似的東西。
“這是什麼”
沈明燭舉起左手,看向巫潯竹所在的大概位置問道。
那是藏魂囊。你可以用來存放鬼魂。
以後靈靈可以待在錦囊裡,而不是你的身上。不要老讓鬼上身,你會被他們影響,變得不像自己。”
巫潯竹問他,“你要不要去洗漱一下,換身衣服,然後吃點東西
“你昏迷的時候,鄭導他們一直在外麵守著。現在見你醒了,他們該放心了,大家可以一起去吃頓夜宵。”
聽到這話,沈明燭低下頭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知道了。我現在去洗漱。麻煩大家了。”
“好。我先幫你鋪好墊子。”巫潯竹道。
沈明燭不解。“什麼墊子”
巫潯竹道“從床到浴室,從床到房門口,這兩條路上,我會放上矽膠墊。你需要在這裡住幾天調養。矽膠墊能幫你適應得更快一些,這樣晚上如果起夜什麼的,不需要盲杖,你也能找到路。至於房費,鄭導說他包了。你不用擔心。另外”
重新走到床頭,巫潯竹放下了一盒藥膏。
微微躬下身,他以俯視的角度看向了沈明燭。
這會兒沈明燭的頭發亂糟糟的,額頭上有一道顯得有些猙獰的十字形傷口,臉上有沒被擦乾淨的血痕,身上還穿著那件頗為劣質的、沾了血的道袍。
可這一切都不能掩蓋他的美貌。
這張骨相極佳的臉美到了極致,此刻更被暖色燈光暈染上幾分溫柔,看起來簡直惑人心魄。
看著這樣的沈明燭,巫潯竹那雙沉靜的、藏住所有真實情緒的、幾乎沒有一絲破綻的眼睛,出現了片刻的恍然。
他的想到了許久許久之前的一幕
閃電從九重天上直直刺入波濤洶湧的海麵,將夜晚變得比白晝還要明亮。巨浪衝天而起,像是被閃電鋪了一層霜雪,而就在這巨大的重重雪浪之中,有一個人頂著風浪雷暴,如利劍般破浪而出。
閃電勾勒出他那具精瘦有力、乾淨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線條的身軀,緊接著他舉起的,是一把比閃電還要明亮的耀眼骨劍。
與此同時,一道鬼魅般的輪廓在海水中來去自如,像是本身就是水的一部分。
又一道閃電劈下,輪廓回過頭,看到了那個破浪而來的、膽大包天的,居然敢在自己地盤動手的、高高舉起一把骨劍的男人。
閃電與劍光一同照亮他的臉白皙、淩厲、漂亮到不可思議。
輪廓就這麼怔了一下。
下一刻,骨劍帶著淩厲與決絕的姿態,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斬下。
輪廓猝不及防中劍,身體的血水如墨一般融入海水,再順著浪濤遠去。
所有光影在這一刻消失,那個漂亮男人手執骨劍,帶著強勢到不容拒絕的力量欺近輪廓,沉聲說出一句
“山澨,怎麼樣服不服
“你輸了。願賭服輸,你來當我的坐騎。從此你要誠服於我,效忠
於我”
曾有無數次,山澨都想過,要把沈明燭這個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可就連他都很難想象,現在的沈明燭會變得如此可憐而脆弱,是他隨隨便便勾一下手指,就可以被撕成碎片的地步。
現在他的脖子怎麼看起來這麼容易被折斷以前也是這樣的麼
“巫先生”沈明燭開了口,“你剛才在床頭櫃上放了什麼嗎”
巫潯竹的表情立刻恢複如初,隻不過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顯得略微沙啞了一些。
“一盒藥膏,就在水杯旁。洗完澡,你記得塗藥,可以疤痕去掉。”
沈明燭無所謂留不留疤,但也沒有當場回絕對方的好意,於是又道了一聲謝。
緊接著他眉頭皺起來,再次陷入了沉默。
瞧見這一幕,巫潯竹微微側目,表情顯得若有所思。
但他並沒有多問什麼,隻等著沈明燭先開口。
又過了一會兒,沈明燭果然開口了。
“多謝巫先生。所以你怎麼收費我該付你多少錢”
巫潯竹做這些,當然不是為錢來的。
尋常人砸再多的錢,也很難請到他出山。
沈明燭也知道自己這話顯得有些無禮,顯得在輕視彆人。
可他偏偏還是說出口了,就像是故意要跟這個人劃清界限。
巫潯竹倒是淡淡笑了。
他目光深邃地看著沈明燭道“你幫了夏鏡元,我幫你一把,合情合理。還是說,你要一碼歸一碼,非要和我算清楚”
“算清楚一點好。”
沈明燭道,“沒有無故接受誰好意的說法。我怕自己還不起。”
“非要算的話,也行。隻不過”
巫潯竹話語裡隱隱帶了幾分揶揄,“隻是我可不便宜,沈先生付得起嗎”
沈明燭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問道“所以你怎麼收費”
巫潯竹道“給你打個對折吧,治療費20萬。你手上那藏魂囊、還有剛才那盒去疤痕的藥膏,就算是我送你的。”
沈明燭“”
“我沒有這麼多現金,可以先賒賬嗎”
“可以。但你既然非要和我算清楚,我就要收利息了。”
“”
眉頭微微皺起來,沈明燭道
“昨夜是你非要治我的。再來,我也確實救了夏鏡元。那麼,不妨再多打點折,利息也要免去,我就欠你3萬吧。”
“嗯,好像也挺有道理。”
“的確很有道理。我會儘快把錢給你的。”
“好。”
沈明燭重新端起杯子喝著水,心說這名字帶水的巫潯竹果然克我。
才見第一麵,我就破了財。
不久後,沈明燭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應該是在巫潯竹在幫他鋪盲人用的墊子。
等這樣的聲響停下,是越來越
遠的腳步聲,以及房門被打開,再被關上的聲音。
巫潯竹離開了這裡。
午夜12點。
沈明燭跟著鄭方等人去到了縣城上的一家酒樓包廂裡吃夜宵。
飯桌上,鄭方捧著手機等老婆林寶蘭的電話。
夏鏡元一邊“哈哈哈”,一邊刷短視頻。
司星北時不時拿出手機回複著什麼,剩下的時間裡,除了吃菜,就是向巫潯竹投去審視的目光。
巫潯竹默默吃菜,好似周圍的人與事皆與他無關,隻偶爾看沈明燭一眼。
至於沈明燭,隻見他一邊吃東西,一邊時不時看向身邊的空位。
“不行,這些東西你不能吃,你也吃不著。”
“好了好了,回頭給你喂血。”
“你吃過我的血,靈慧應該漲回來一些了。”
“那行,現在你應該弄明白自己出生的年月日了”
“嗯。好。我知道了,讓我算一算”
“你五行缺火。雖然靈靈二字也含火,但火上麵壓著倒過來的山,不吉利。我給你改個名字。以後你就叫”
其餘人的耳朵全都豎了起來。
隻聽沈明燭道“你就叫火火吧。”
鄭方、司星北、夏鏡元“”
鄭方心說,人親媽取的名字是“芷珊”,多好聽啊。
怎麼現在就變成“火火”了呢
不過話說回來,親媽都把她拋棄,把她害死了。
原來的名字不免晦氣,改了也好。
老話說得好,把孩子的名字取糙一點,好養活。
等等嘶,不是,她已經死了,還怎麼養活
很快鄭方沒時間琢磨這些問題了,林寶蘭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去走廊上叮囑了一番,讓服務員不要進來上菜,緊接著就接起了這個漫長的電話。
許久之後,沈明燭已經吃得很飽了,這才聽見鄭方邁著頗為沉重而緩慢的步伐走了過來。
隻聽他重重歎出一口氣,將椅子一拖坐下來,悶了一大口酒,對眾人道
“太怪了太怪了怪事簡直一樁又一樁啊
“我和我老婆對了一下啊,不僅在石橋古村內,這出古村了,怪事也還在繼續發生”
“我不是一直在用dv記錄東西嗎這喜媚我是沒拍到。但掛在榕樹上的無頭屍,我是拍了的。可你們猜怎麼著咳
“巫先生治療小仙兒的時候,我在套房客廳把dv拍的東西導了出來,想用電腦剪輯幾段短視頻引流。
“可我發現我拍的榕樹,全都隻有榕樹,沒有屍體真是奇了怪了
“本來吧,我還在擔心拍出來的無頭屍不和諧,視頻會被舉報下架
“現在好了,我不用糾結了某種可怕的力量,直接把無頭屍給我抹去了”
話到這裡,鄭方忍不住又給自
己倒了一杯酒。
將這杯酒一口悶了,他再道這是第一樁怪事。這第二件事,就更怪了。李良彬、王柔、蘇萱、汪高,這四個人死在了石橋村,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對不對
“但是我們離開村子的時候,榕樹上並沒有他們的屍體。它們就好像憑空消失了所以啊,我本來想過報警,但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這一切幸好我沒去。這簡直匪夷所思啊
“我老婆那邊,今天嘗試著聯係了他們的家人朋友,你們猜怎麼著
“汪高是石橋村人他家人全都死光了,他很早就去外麵闖蕩了。他居無定所,認識他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具體在哪裡。
“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是一個跟他一起在橫店當群員的橫漂。
“按這人的意思,他三天前見過汪高,兩人還一起喝了酒。汪高確實和他說過要去很遠的地方錄節目,但沒和他說具體錄什麼。”
像在講鬼故事一般,鄭方聲音驀地一沉。
“可就在今天早上,汪高被發現死在了他獨自租的單間裡那裡距離石橋村有兩千多公裡吧汪高那朋友也不知道具體情況,隻聽說是房間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