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伴隨著一隻隻山海巨獸的出現,她居然始終無法靠近那製陶匠人。
對方閒庭散步一般,而自己始終差了那麼一步。
伯奇深深吸了口氣,運用現代人類的心理學知識,結合神通強行將越發洶湧澎湃的內心壓製住,保持著了應有的冷靜,隻是顯露在攻擊上,卻多少有些急躁,甚至於開始無視那些帶給她巨大心理壓迫的古代異獸。
第一次無視的是一隻蠱雕,那隻巨大的怪物像是嬰孩一樣啼叫著。
然後衝向了她。
伯奇覺得自己身軀都有本能的僵硬,當然,這隻是虛影,所以她沒有事。
第二次無視的是一隻窮奇。
伯奇心中的恐懼消散許多。
同樣,那凶悍無比的窮奇也隻是虛影。
她漸漸能不再受到各種異獸的影響,能夠逼迫這古怪的陶匠,當她的劍壓迫到對方的時候,她甚至於自己都不知道緣由地輕輕鬆了口氣,旋即聽到一聲低沉的咆哮。
在對方背後再度出現了一頭猛獸。
那是一頭白馬,但是卻有漆黑的尾巴,有猛虎一樣的四爪,嘴中滿是獠牙,頭頂是猙獰龍角。
駁,以虎豹為食的異獸。
同樣是虛影,不必在意。
伯奇想著,手中劍劍路一變,往前刺殺,打算將對方夢中之靈扣押。
但是旋即一股劇痛浮現心中。
伯奇的臉上浮現愕然之色,那隻本應該是虛影,不具備力量的駁獸嘶鳴著越過了陶匠,那一根尖利的龍角瞬間洞穿了伯奇的身體,流出鮮血,伯奇是夢中的大妖,現在這隻是一縷夢境之身,所以如同是青煙一般散去,繼而重新組合。
但是她仍舊不敢置信地看著前方。
心中不斷壓製不斷壓製的荒謬感恐懼感都一瞬間爆發出來,而且是以更凶猛的方式,伯奇忍不住在這夢中失聲喊道
“真正的駁?”
“你怎麼可能見到過真正的駁?!不可能!”
“禹王寫完山海經之後,就揮劍把山海經當中一切猛獸異獸都驅逐出了神州,連那些凶悍種族的國家都被放逐出去,人間不可能還有駁獸,除非你是在那之……”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衛淵神色微頓了下,愕然道“禹王以山海經,驅逐了異獸?”
伯奇不說話,隻是瞪大眼睛,死死注視著前麵的陶匠,盯著他臉上自然的表情變化。
她沒有回答,但是這種沉默無疑代表了什麼
衛淵閉了閉眼,克製住那種驚愕。
難怪……青丘國都在人間之外,難怪沒有山海經的異獸出現,原來如此。
他突然就想到了遙遠的過去,那在衛淵的記憶裡幾乎是潛意識遺忘的事情,禹看著遠方對他說,軒轅黃帝定鼎了神州的中土,顓頊帝斬斷了人神的天梯,而他們雖然治理了大水,卻留下了這麼多食人的異獸,後世的人會怎麼看他們呢……
淵當時以為,禹是要做山海經警示後人。
原來,禹做山海經是為了徹底將威脅人族的異獸驅逐出神州……
所以天下的九洲能夠全部歸於人的統治。
並且在下一個世代,人團結在了一起,成為了國家。
鑄造九鼎,人神分居。
衛淵抿了抿眼睛,仿佛時間在這一瞬間飛快地後退,他看到那看著遙遠大地,雙目明亮如同火焰的青年,看到他的擔憂。
那個時代是洶湧澎湃的,但是在眾生之中,第一個將時代的波濤攪動起來的,正是那個叫做禹的男人,他做到的比傳說中更多的事情。
年輕的陶匠呆了許久,突然笑起來,他輕聲地咕噥著道
“確實是他會做的事情啊……”
伯奇的腦袋嗡的一聲。
她看到那隻性格凶悍,在山海年間以虎豹為食的駁像是臣服一般,在那陶匠麵前低下了頭,而那陶匠在聽到禹王和山海經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了一種特殊的表情。
那是混合著悲傷,懷念和遺憾的神色
就仿佛在遙遠歲月之後突然聽到了熟悉的消息,熟悉的人,雖然你已經不再,雖然過往的時代已經淹沒在時間當中,但是我看到了你所改變的世界,我獨自舉起杯對著遙遠的長空,為之驚歎,為之高歌,仍舊舉杯痛飲。
她是伯奇,通曉人性和夢境的大妖,掌握著現代人類的心理學。
她知道,這一瞬間的表情代表著絕對的真實。
駁是山海經的異獸,純血的駁已經消失於神州的人間,想要見到過它的力量,除非在禹王動手之前和駁獸戰鬥過。
伯奇第一次在夢中生出寒意。
這裡究竟是誰的夢?!
陶匠將劍倒持。
周圍的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浩瀚的水流衝過了地麵,隱隱有狂暴的風雷之音,繼而,一頭巨大的猿猴突然站立在了水中,站立在那陶匠的背後,昂首怒吼,讓天地炸開巨大的雷霆,讓仿佛海洋一樣寬廣的古代淮水出現了一個一個深深的漩渦。
伯奇麵色煞白,終於低嘯一聲,現出原身,她開始瘋狂汲取夢境的根基。
伯奇食夢,本就是他們一族固有的神通。
汲取夢境的基礎,讓夢這一概念無法繼續下去。
她誕生之後第一次無比急迫,且主動希望做夢的人快點醒過來。
這個夢簡直是……
她兩千年歲月當中見到過最可怕最恐怖的噩夢。
該死的,這個夢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怪物!
就在這個時候,本應該被汲取消失的夢境突然變得真實了些,伯奇驚愕地抬頭,看向那平靜的陶匠,眼底終於出現了無比清晰的恐懼,這個夢,竟然無法被主動汲取,而比現代恐怖許多的淮水洶湧地砸落,伯奇分出的這一縷神魂直接被拍散。
最後化作了一個虛幻的殘魂,雙目無神。
衛淵都忍不住從先前聽聞禹王故事之後的一絲悲傷當中回過神來,有點咂舌,這無支祁有點可怕啊,以食夢這一大神通被秦漢年間廣泛祭祀的伯奇,居然都吃不動有他的夢?這是得有多重才能讓這樣的大妖都噎著啊。
這幾乎已經超過夢的範疇了吧。
衛淵忍不住失笑一聲,準備醒過來,可握了握手中羽毛,卻發現這個夢醒不過來了似的。
耳邊,水流的聲音仍舊奔騰如雷。
他動作僵了下,慢慢抬起頭。
風雷狂暴,金目雪牙,麵白青身的巨大猿猴跨越洶湧磅礴的淮水水係,在同時低了低頭,一雙金色的眼睛突然有了自己的神采,和衛淵對視著。
衛淵“……”
無支祁,好像是水神來著。
而且這貨沒死。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