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博物館!
神州·洪武七年·冬——
北方早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這南方卻仍舊下雨。
或許偶爾會下了點雪,可很快就變成了雨水,穿著的厚實衣服被雪水一打,又厚又沉,那種濕意和寒意幾乎就像是牛毛針一樣往骨子裡鑽,靴子裡也全部都是雪水泥漿,混在襪子裡,走路吧嗒吧嗒,難受得厲害。
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似乎就沒了個停的時候。
洪武大帝朱元璋將集慶改為了應天府,又稱為京師,到了江南附近,就意味著距離大明的都城不遠了,江南的雨水和北風的粗狂也不同,細膩如同水線,多情如同女子,像是在城裡山間蒙了一層霧氣。
至於冬日,那麼便是河東獅吼了。
一行人匆匆地趕路。
他們本來是要去應天府,趕著明年元旦早朝,結果中途遭了這樣大的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能勉強趕路,好不容易在前麵看到了隱隱約約一座破廟,眾人心中大喜,連忙奔過去避雨。
這一行人中,為首的是個頗有儒雅氣度的老人。
雖然淋了雨,氣度倒仍舊從容平淡,倒是有幾分當年東坡居士竹杖芒鞋輕勝馬的味道,隻是看著這廟宇裡留下的淩亂痕跡,老者麵容浮現一絲悲苦,感慨低語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這是前朝一位作曲大家寫的文章,他看到這破廟,不由有些睹物思人。
當年元朝暴虐,漢人百姓過得還不如亂世。
自古繁華的揚州城,連經戰亂之後,居然隻剩下了十八戶人口,可以想象到那些普通的村落會是個什麼慘狀,這種原本是在村落鎮子裡的神靈廟宇,最終也沒能庇護得了年年上香供奉的百姓。
人情離散,泥瓦石塑的神像也被雨打風吹去,不成樣子。
想到這裡,他麵容便越發悲苦。
旁邊一名男子聞言,麵色微變,拉了下老者,道
“阿父,慎言,慎言啊。”
那儒雅老者反應過來,安慰自己的兒子,灑脫笑道“放心,為父隻是心有所感罷了,再說,此地你知我知,我與今上也算是生死與共,他也不至於因為一兩句話便怪罪於我。”
劉璉看了看身後,那是跟隨他們十多年的老仆,憨厚誠懇,待人接物兢兢業業,倒也不至於怎麼樣。
再說自己父親在致仕還鄉之後,不談國事,本就對大明忠心耿耿,想來今上也不會真的動怒,這才鬆了口氣。
而這個時候,老者突然看到,在這破廟之中,居然還有另外一人。
那是名身穿青衫的男子,一眼看過去,約莫二十餘歲,可再仔細看看,似乎也有三十多歲了,雙目平和,氣質清淡,劉伯溫先是微驚,旋即因喜其氣質,客氣地點了點頭,笑著招呼道
“沒有想到,在這破廟之中居然還有一同避雨的人,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話,不如來這裡一同取暖。”
那青衫男子想了想,倒是沒有拒絕,起身過來。
落座下來,剛剛那仆人添柴燒湯,抬眸掃視青年的時候,卻看到後者也漫不經心地看過來,老仆卻隻覺得手腳一麻,心底寒意滋生,猛地低下頭來,隻敢去收拾東西。
劉伯溫客氣詢問道“還不知道先生姓名。”
青衫男子沉默了下,搖了搖頭,道
“早已經忘掉了過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隻是每每睡著,隱隱約約記得……似乎有很多人叫我淵。”
“人世茫茫,這個字和那些夢中的聲音,就是我所記得最後的錨點了。”
“老先生這樣叫我就可以了。”
“淵……”
劉伯溫讚歎道“淵渟嶽峙,好名字。”
淵淡淡道“當不得這四個字,倒是老先生你這仆從,倒是深藏不露,我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過,沒有幾個斂息的手段比得上這人,不知道暗地裡做的是什麼事情?”
老仆身軀僵硬了下。
他是被洪武大帝親衛拉著說服了,暗中參與一支叫做錦衣衛,還沒有公開的鐵衛,專門負責監督百官,洪武四年劉伯溫致仕還鄉之後,他就一直將劉伯溫的情況每個月寫信給皇城。
沒有想到,會被這路上偶遇的人一眼堪破。
劉伯溫怔了下,似乎完全沒有聽懂這一句話,隻是隨意笑道
“畢竟也是當年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多少有些本事。”
他喝了口熱水暖了暖身子,突然笑道
“淵先生在這裡,是專門等待劉某的嗎?”
劉璉一怔,旁邊的錦衣衛同樣愣住,下意識握刀。
青衫男子道“不錯。”
“你果然和他很像,很聰明。”
劉伯溫怔了下,問道“他?”
淵看著他,沉默了下,輕聲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很眼熟……我以前,以前似乎是見過一個和你很像的人,而且我記得,我和他很親近。”
劉伯溫不解皺眉。
他不記得自己認得眼前這個青年。
而後聽到這青年平淡道
“隻是我已經忘記他是誰,也不記得我和他到底經曆過什麼。”
劉伯溫怔了下,看著那神色清淡的青年,好半晌才歎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