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帶著任清愁疾步而走,任清愁隻覺此人越走越快,最後大步疾行仿若行雲流水,輕飄飄似是淩空而行。任清愁心下震驚——此人的武功遠比剛才和玉箜篌所過的那一招所顯示的要高得多,有此修為,絕非青蔥少年,此人是誰?
然而青衣人扯了一塊汗巾蒙臉,臉是蒙得不太走心,然而有用,任清愁隻看得見他額上的黑發一處美人尖,卻似乎也並不是太老。
身後烈焰熊熊,任清愁看得見玉箜篌與狂蘭無行兩敗俱傷,如果此人願意出手,擊斃玉箜篌與狂蘭無行並非難事。
他為何要跑?
他為何不殺?
任清愁一點一點聚起力氣,一聲不響,他留著一口氣,便是此生要為雪線子射玉箜篌一箭,再射狂蘭無行一箭。
青衣人不防垂死之人突然掙紮起來,“咦”了一聲,卻見任清愁深吸一口氣,從他臂彎處一掙而脫,抬起手中“悲歡弓”,向著火焰之中的狂蘭無行和玉箜篌各射出一箭。
那箭仍舊是“望月”。
“生死同”箭如流星,刹那間穿過火海,分彆奔向狂蘭無行和玉箜篌。
“當當”的二聲,瀕死的狂蘭無行抓起怪戟,掄戟成圓,徑直撞飛二箭。他甚至都沒有起身,長臂一揮,就把任清愁畢生功力之所聚的兩箭撞飛,那怪戟被他握在手中重重一插,插入身下泥土之中,仿若一杆旗幟。
任清愁二箭射出,胸口傷處鮮血狂噴,五枚金針再也抑製不住他的真氣自經脈破裂處崩潰逸散,悲歡弓脫手落地,他的人和弓一起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
青衣人一時不查,任清愁已經倒地,他“哎呀”一聲,袖袍一卷把地上的血人撈了起來,心裡暗道糟糕。
火圈之中,狂蘭無行一手握戟,端然而坐。他臉色焦黑,渾身是血,但玉箜篌非但沒有下手殺他,反而盤膝而坐,雙掌按在他後心,竟是正在為朱顏運功恢複。
青衣人回頭之際,隻見烈焰之中,正在運功的玉箜篌衣發俱燃,他那一身桃粉女裙在火中烈烈燃起,然而此人行功之際全身真氣迸發,那女裙的灰燼四散而去,逼出一處火圈,露出一身雪白中衣。那中衣定非凡品,並不燃燒,而火光燎繞之下,玉箜篌的樣貌正在緩緩變化。
他的身形漸長,麵上皮膚崩裂,那張削似薛桃的臉皮正在撕裂,寬鬆的白色中衣逐漸變得合身,而他所受的“魑魅吐珠氣”之傷仿佛也奇跡般的好轉了起來,傷處的真氣不再散出淡淡黑氣。受他真力的狂蘭無行服下一粒靈藥,臉色快速好轉,也不知玉箜篌是解了他的蛇毒或是給他下了什麼狠藥。
劈啪之聲清脆,那黑油引燃的大火已經爆燃,將疏樹草地徹底焚毀,青衣人被汗巾遮擋,看不到麵上的神色,停下後隻是不言不動,凝視著火中的變化。
風卷黑煙,掩去火圈中的人影。
片刻之後,隻聽火中一聲長嘯,兩個人影宛若蝴蝶雙翼自烈焰中飛起,兩道真氣翻滾卷來,地上的火焰竟黯淡了一瞬,隨即二人搭肩而起,雙雙振袖,自烈焰的缺口一掠而過,沒入暗色之中。
“往生譜……”青衣人一聲歎息。
他解下隨便覆在臉上的汗巾,按住任清愁胸口的傷處。
但“萬裡桃花”貫胸而入又複拔出,豈是一般傷處?那小劍飛旋而入,翻卷而出,不但重創任清愁的經脈,還斷了氣血,那是致命之傷。若是任清愁自點穴道後靜等他施救,那尚有五五生機,但這少年卻用那五五生機來射了玉箜篌和狂蘭無行兩箭。
任清愁緊握著悲歡弓,仍不死心,仍然盯著玉箜篌和狂蘭無行離去的方向,他的喉頭發不出聲音,鮮血自口中湧出。
青衣人單膝跪下,“玉箜篌身懷秘術,非輕易能殺。”他看著這少年,輕聲道,“但今日他秘術已破,沒有下一次了。”
任清愁的目光從玉箜篌和狂蘭無行離去的方向緩緩轉了過來,他看著麵前陌生的“前輩”。
這位青衣人長相秀麗,看似年輕,卻又似並不年輕,他慢慢張開嘴,試圖發出聲音,但發出聲音的隻是胸口傷處汩汩冒出的血。
青衣人點了點頭,“我不殺人,但日後此二人伏誅之時,當告知你。”
任清愁緊緊抓住屈指良留下的悲歡弓,他的眼中仍有堅持,他不想死,他還沒有給雪線子報仇,還沒有得到溫惠一句話,還沒有想明白自己將要去何方,他還這麼年輕,任何人都知道……以他的心性和悟性,日後必是一代高手。
但是有些少年,永遠……就是少年了。
他日後本應有一切,他唯一沒有的,隻是“日後”。
任清愁的手指在弓弦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弓弦陷入指內,抹出血痕,他的眼神仍是如此堅定——他不後悔,可是他也是如此的不願死。
青衣人撩開衣袍,跌坐於地,將他如孩子一般抱在胸前。
任清愁的手越抓越緊,一滴淚自他眼角沁出,無色無光,卻比他一身的血更鮮明刺眼。青衣人輕拍著他的背,仿佛哄著嬰兒,過了片刻,任清愁身上的生死同小箭慢慢滑落到塵土中。
他到死,都仍然緊握著他的弓。
弓弦勒入指骨,血已流儘。
一抔黃土葬悲歡,
少年心事入白骨。
可憐春風新草綠,
未見來年落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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