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天清寺。
唐儷辭與傅主梅並肩而行,唐儷辭手裡握著“金縷曲”,傅主梅手裡握著一柄僧房柴刀,兩人自地底長廊出來,在天清寺內轉了幾轉。
天清寺茶苑與飄零眉苑十分相似,裡麵許多臥房,平日應是住了不少人。但今日人竟是不多,唐儷辭與傅主梅一路製住了三位“鬼牡丹”,扯下這三人的麵具,發現他們果然長得全然不同,甚至其中一人臉上還烙著刺配充軍的印記,可見從前多半是哪位江洋大盜。
但他們並不承認自己曾是彆人,隻記得複國報仇,記得些不知何處而來的國仇家恨。這些無名氏武功頗高,若非唐儷辭和傅主梅一起動手,也無法輕易製服,但他們回到天清寺都是為了養傷,而那些傷,都是在祈魂山飄零眉苑對戰中原劍會的時候傷的。
風流店內鬼牡丹神出鬼沒。
似乎永遠不死。
根源其實在這裡。
兩人在天清寺內一番苦戰,唐儷辭手裡的“香蘭笑”沒有用上。這裡無疑是一處重地,但守衛此處的人實在太少,少得簡直不像一群瘋子盤踞多年的模樣。
這裡應當還有許多人,那位狂態已現的“青山”,以及其他的“鬼牡丹”何處去了?就這麼片刻之間,春灰欽點的“先帝”就突然消失不見了?而此處應有另外一位傀儡,紀王柴熙謹又人在何處?
唐儷辭扶著傅主梅的肩,他快要站不住了,傅主梅被他一壓,腿一軟差點兩個人雙雙滾倒。方才若是一鼓作氣,再殺一個謝姚黃不在話下,如今氣勢已竭,傅主梅頭暈目眩,而唐儷辭按在他肩上的手就如冷冰一般。
阿儷早已到了極限。
他的傷不是假的。
無論謝姚黃是為何突然消失,那都是邀天之幸。傅主梅強提一口氣,他懵懵懂懂的想:阿儷決意瀕死搏殺……他相信阿儷能殺得死那個半瘋,但是比起瀕死搏殺一個半瘋,他更希望阿儷給自己留一口氣。
唐儷辭……武功高強,天潢貴胄,富貴逼人。
他那麼好看,那麼會說話,那麼誘惑,又那麼可怕。
大家都讚美他,大家都怕他。
大家都不想……他什麼都有,為什麼他要這麼拚命,拚命到遍體鱗傷鮮血流儘,他奄奄一息,還盤算著要瀕死搏殺一個壞人。
他是為了什麼?
就為了要大家感恩戴德,高呼一聲唐公子無所不能嗎?
那未免太拚命了。
傅主梅茫然撐著冷得像冰的唐儷辭,太拚命了,阿儷就像在回應著什麼,他還什麼都沒有得到,就把自己全部施舍了出去。
一輛馬車自京城駛離,趕車的是一個鬼牡丹,坐在車裡的是另一個鬼牡丹。
趕車的人黑袍紅花,十分搶眼,未近身便看得出標識。而坐在車裡的“謝姚黃”並不穿黑袍紅花,也不帶麵具。他盤膝坐在車裡,手撚著一根銀針,正在往自己頭上插去。
他在給自己刺穴。
阿誰坐在馬車一角,鳳鳳趴在她懷裡,滿臉好奇的看著這個往自己頭上戳針的怪人。
謝姚黃雖是“鬼牡丹”,但極少離開天清寺。他對恭帝生平如數家珍,自覺乃是恭帝之靈,卻時常頭痛,翻完了三本《往生譜》也沒有發現其中有提及“移靈之體”頭痛欲裂如何治療。方才被唐儷辭一激,氣血翻湧狂性大發,春灰讓他去服藥,他也自覺不好,方才匆匆離去。
但離開囚牢之後,他的頭痛並未停止,仿佛有異物要破腦而出一般,服用了以往常用的藥也無濟於事,在屋裡摔了一些什物,他突發奇想——轉身去密室裡抓了阿誰,令她帶自己去找《寧不疑》。
那若是與《往生譜》一起扔掉的神秘殘卷,說不定有治療移靈之體的秘術。他越想越是情緒高昂,一時之間,便把奄奄一息的唐儷辭與傅主梅拋在了腦後。
世人皆言唐公子無所不能。
那不過是他手下的玩物,被掐住頸項的時候,柔弱無骨的美人與無所不能的唐公子有何不同?
反正這世間萬物,都該匍匐於他腳下,都該歸他欽點揮霍,都該如溺水的天鵝一般,揚起頸項,哀婉求生。
阿誰默不作聲的坐在一旁。
“你把殘卷扔在了何處?”謝姚黃拔出了頭頂的長針,那針上還帶著血跡,滴落在馬車之上。
阿誰平心靜氣的道,“城外玉鏡山後的山穀之中。”
“玉鏡山?”謝姚黃看著這女子表情從容,仿佛自己焦躁的情緒也平靜了三分,“你去玉鏡山做什麼?”
“當年玉鏡山後住著我的一個朋友。”阿誰閉上眼睛,隨後又睜開,“他養的烏龜喜歡吃紙,我有時候帶點殘卷去喂烏龜。”
謝姚黃一腦子國仇家恨,乍聞這種咄咄怪事,一時間還沒聽懂這說的什麼玩意兒,皺眉想了兩遍,“吃紙?”
“但那殘卷並沒有喂了烏龜。”阿誰輕聲道,“後來我再去的時候,那位朋友已經不在了。”
“死了?”謝姚黃心情頓時舒暢。
“是啊。”阿誰垂下眼睫,“大概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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