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輕抿嘴唇,半響後點頭:“下官,願聞其詳。”
胡宗憲笑笑:“給你海剛峰找的,是高適做縣令時寫的一首詩。”
海瑞微微躬身頷首,做附耳傾聽狀。
而胡宗憲那低沉的聲音,則已經在公堂上回響了起來。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
隻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
拜迎官長心欲辭,鞭撻黎庶令人悲。”
海瑞眉頭微動,輕抖官袍,合手作揖:“部堂過獎了。隻是不知,部堂為自己找的,又是哪首詩?”
胡宗憲搖搖頭,隻願自己今日一番良苦用心,能被海瑞明悟。
他低沉開口,念起了今日為自己找到的岑參所寫的那首詩。
“萬裡奉王事,一身無所求。”
“也知邊塞苦,豈為妻子謀。”
胡宗憲緩緩誦讀完畢,雙目看向沉著臉的海瑞,微微一笑:“此四句,可明我心誌。”
海瑞心中一動。
他本就在浙江為官許久,自知胡宗憲的為人為官。
隻是……
海瑞再一次的拱手抱拳,頷首彎腰。
“部堂,下官隻想知道真相,若部堂不能解答。下官想去個地方,部堂能否答應?”
見海瑞雖躬身,但態度卻依舊猶如筆架一樣,胡宗憲隻能無奈的搖著頭。
“哪裡?”
海瑞開口道:“鬆江府、蘇州府。這一次東南生出諸多貪腐,因前線戚將軍正在尋求與倭寇決戰,下官知曉部堂不願浙江道此刻再生事端。
但蘇州府、鬆江府不同,前番下官升任都察院監察禦史,便是在兩府清查田畝一事,隻是其後卻因為種種,而暫時停下。
下官現在就想去弄明白,當初那些棉農,為何敢那樣做,兩府的田地又究竟有多少被隱瞞了下來。
等浙江戰事結束,下官就回浙江,繼續追查鄭泌昌、何茂才、李玄以及……沈一石之事。”
思量多日,海瑞終究還是將心中所計劃的通盤說出。
胡宗憲眉頭夾緊。
他很清楚海瑞究竟是想要查什麼。
但海瑞卻不明白,他會麵對什麼。
胡宗憲將手邊那本全唐詩合上,輕輕拍打著:“你把自己看得過重了,伱是個剛正的人,敢說話敢抗上。
可要真是抗上,你一個小小禦史能抗得過誰?
在蘇鬆、在浙江,你能做些事震動朝廷,那是因為你背後有人要震動朝廷。
再到蘇鬆兩府,憑你一個人,又能震動誰?
皇上要用的,你推不倒。
皇上不用的,你保不了。”
海瑞卻是倔脾氣上來,詢問道:“部堂說的我背後有人要震動朝廷,這人是誰?部堂所說的皇上要用的人,是誰?皇上不用的人,又是誰?”
巡撫衙門外。
起風了。
一陣怪風卷入前院,揚起千層灰。
胡宗憲又是一聲輕歎:“有些事不上秤沒有四兩重,可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海瑞,你為官多年,可明白這個意思?”
海瑞眼角微縮,卻是搖頭道:“下官不明白,下官隻知道,便是街上的販夫走卒,賣貨與人,也是斤兩清白。”
胡宗憲眉峰一緊。
“若本官不放你走呢?”
海瑞亦是爭鋒相對:“下官是都察院監察禦史,南直隸巡撫衙門通判,如今身在浙江亦奉皇命。而今皇事已必,下官自當回返南直隸。”
胡宗憲隻覺眉心一陣抽抽。
“本官還是浙直總督,可命你留守浙江。”
海瑞仍氣勢不減道:“那下官便鬥膽,要與胡部堂六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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