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唉,七伯您彆走啊、從叔……”
族中資曆最老的五叔公落荒而逃,剩下的族老個個人精,即刻猜出老五必有什麼把柄被這小娃兒捏在手裡了,看情形,還不是小事。權衡過後清咳的清咳,望天的望天,不多時,都找個由頭散了。
謝知秋一個也沒留住,氣勢大弱。
再看謝瀾安有備無患的模樣,謝知秋恍悟,以這丫頭的心性,定是在推遲宴會的這幾天留了什麼後手。
那浮陵……什麼山……究竟何意,竟讓五叔聞聲色變?
謝老三心有忌憚,眼前這些府丁都聽從謝瀾安的號令,他又沒個族長依仗……不成,得先弄清這小兒在故弄什麼玄虛,不能稀裡糊塗著了她的道。
謝知秋能屈能伸,裝模作樣地看看天色,甩得大袖簌響,離去之前不忘警告謝瀾安“你莫出府,此事未了!”
“叔父莫走啊,”謝瀾安看著那張色厲內荏的臉,語氣真誠極了,“留下來喝盞茶?”
謝瑤池不敢笑,謝策是想笑卻低頭忍住了。
待謝知秋拂袖而去,謝策輕咳了聲,板正臉色,讓五娘也回房去。
謝瑤池總算鬆了口氣,知道大堂兄有話單獨要與阿姊說,神態仍依依,黏在謝瀾安身邊看不夠她似的“阿姊……”
謝瀾安起身幫她理了理發鬢,笑道“好小妹,今日多謝你仗義支撐,去吧,我晚些時候找你說話。不用怕三叔,他若遷怒你,就遣雲雯來找我。”
謝瑤池眼睛水亮亮的點頭,嫋娜纖身去了。
俄而風起,清幽庭院枝頭的楊槐葉沙沙翻飛。謝策背手往風口處挪了一步,注視著瀾安,忽道“好像矮了些。”
謝瀾安一愣,失笑“從前鞋裡墊著木托。”
隻這一句話,就讓謝策沉默下去,冷臉也扮不住了,“苦不苦?”
謝瀾安心頭微動。
還以為他會先問自己關於五叔公匆匆離去的內幕,又或者追究她女扮男裝之事。
到底是君子風度的堂兄啊。
謝瀾安無所謂地搖搖頭,她死而複生,辛苦的隻該是彆人了。她揖了一揖“越序搶了阿兄的嫡長孫,是含靈之過,隻是我尚有事未競,家主之位暫不能還給堂兄,容我之後向叔父與兄長請罪。”
“阿兄難道會和你爭麼?”謝策氣笑,隨即有幾分失落。
他總覺得瀾安恢複身份後,身上多了層淡淡的隔閡感。
從前被讚為謝家玉樹的她,是多麼隨和蘊藉的一個人,內有主張,卻又平易近人,不激不厲,如美良玉。如今換回女子身,和氣反而磨儘了,露出內裡的棱角。
像滿身的刺。
謝策壓下複雜的心情,正色道“方才我在族老麵前之言,都是真心話,你接掌謝家一年來,將族務處理得井然有序,我自認做不到比你更好。”
他想了想,“可是那些族老不是好說話的,你過了今日這關,以後還有得磨,家族之內都如此,外議更不會少。將謝府置於爐火之上,終不是長遠之計,近期你莫如靜處內宅,不要多事,我替你頂著外麵,等父親回來再議。”
“阿兄方才還說信我。”
“可你……”
“可我畢竟是個女子,對嗎?”謝瀾安望著他的眼神過於通透,謝策一噎。
謝瀾安當然明白堂兄是一片好意,他是真心想保下她。但他生來便是理直氣壯的男兒,也難免覺得,出了事情由男人解決是天經地義的。
男人可以高姿態地說一句,“我不與女人爭先”,而女子想要與男子並肩而行,卻隻能爭,而不能退。
如此一來,又被冠上野心勃勃或閨中異類的名聲。
方才有位叔公說,謝家對男女子侄一視同仁,這或許是有形的公平,可經不起推敲的世俗人心裡,難道未曾藏著許多無形的不公?
“阿兄,”謝瀾安心平氣和說,“你若信我,便等一等吧。”
謝策覺得瀾安身上的那種高深莫測又浮出來,他不明白,抿著唇問“你要等什麼?”
“等有人請我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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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出去!憑什麼關我?”
湘沅水榭裡彌漫著泥土翻鬆的氣味,院中但凡沾水的地方皆已填平,水榭二字,已經名不副實。阮碧羅怒視院中的守衛,不知第多少次被攔截下來。
“逆子……”身形單薄的婦人闖不出這瘡痍庭院,終於意識到,她真的被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軟禁了。
幾日來西院與外界音信不通,任憑阮碧羅如何喊罵,也見不到謝瀾安的人影。可那日謝瀾安所言的字字句句,都像毒蛇的陰影盤踞在她心頭。
她啞聲喃喃“讓他來見我,我要見他……”
然而守衛紋絲不動。茗華紅著眼,想勸夫人回屋歇一會。
“阿茗,”阮碧羅感到一絲絕望,“他到底在外麵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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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謝策分彆後,謝瀾安命管事的將賬簿仔細收好,回到自己院裡,卻見岑山帶領仆婢在廊下排成兩列,夾道恭候她。
“嗬,敢是不認識我了,要重新認個主不成?”謝瀾安從來不喜繁文縟節,走到為首躬身的岑山麵前,抬手扶他。
把人扶起來,才發現山伯的眼圈紅了。
“當年郎主去時,殷殷拽著老奴的手,將尚未出世的小郎主、不,是小娘子托付給老奴,這些年……”岑山抹著淚道,“怪老奴老眼昏花,不曾照料好女郎。”
他是看著謝瀾安長大的,豈能不知她這些年是怎麼刻苦過來的。
小時候讀書啟蒙,人將休,小主君練字不休,人將睡,小主君捧卷不睡。主母定下的規矩嚴苛,夏日用冷水洗臉醒神,寒冬三九天也要每日臨十張大字,可憐小主子的手都凍得打了顫,也嗬著氣舍不下筆。
那時岑山疼則疼矣,心裡想著畢竟是男孩子,小時受點苦長大了才能建功立業。
可他哪裡想得到家主竟是個姑娘家,往日種種一一浮現,如何能不心疼?
謝瀾安無奈地勸慰幾句,拾階進屋,決定給管家伯伯找些事做,省得他東想西想,“山伯,這幾日替我留意京中動靜,尤其那些大世家有何舉動,立即報我。”
岑山聽到熟悉的下令口吻,立刻振作起來,應聲道是。
謝瀾安轉過屏風,撂下折扇摸向腰帶,習慣性要脫外衫。
等手指觸到一條柔軟的繡絛,才想起自己已經換了行頭。
她偏臉與銅鏡裡的人對視片刻,垂下手,轉出屏風,“還有,放出消息,說謝瀾安招納幕僚,不限家世籍貫,隻察德品才情。”
“這……”岑山著實吃了一驚,“物議沸反的關口,隻怕無人會來啊。”
“時運時運,看的不就是撿漏的魄力和本事?”謝瀾安眼神玩味,仿佛意有所指,卻未過多解釋。“還有,備份厚禮,不要金玉俗物,過幾日我去拜訪……老師。”
唯有提及恩師時,心事不形於色的謝瀾安才氣勢消減,泛出幾分心酸。
她的授業之師,便是被譽為天下文宗的國子監祭酒,荀尤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