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夏聽後沒彆的話,出麵敲打一下族人倒無妨,隻是提醒“自家事再大也有限,荀祭酒是你的授業恩師,對你一向有所寄望。於情於禮,你也應去麵見陳情,躲著算怎麼回事?”
謝瀾安睫梢動了下。
在覲見太後之前,她便應該先去見老師,隻是一想到老師正是主張後宮還政主君的清流領袖,自己的謀求與他相悖,便有些退縮。
從宮裡回來後,太後的賞賜流水一樣入謝府,她拖著拖著,就更不敢了。
“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金陵第一君,還有怕的人啊?”謝逸夏十分幸災樂禍。
謝瀾安板平著麵孔,“二叔這麼高興,前日我聽到個坊間逸聞,且說出來與叔父同樂。聞聽江乘縣的菡萏道人,服五石散後沒有及時行散,導致氣血逆行,癱了半邊身子,二叔說嚇不嚇人?”
“你莫危言聳聽,那是他行散方式不對的緣故。”
謝逸夏垮下臉,掃著袖頭往外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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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謝瀾安得知為她籌辦生辰宴的東道主,是庾洛神。
庾洛神身邊的管事登府請示,問謝娘子在飲食喜好,花品偏愛,宴請名單等事上,有何特彆交代的。
謝瀾安喜慍不形於色,學二叔做甩手掌櫃,一概不插手,隻關照了一句“幫我加一位賓客。”
庾家管事聽後雖則奇怪,依舊恭敬地應下。
他走後,岑山來到養鶴台前,輕聲道“娘子,新招的門客到了。”
謝瀾安手心托著個裝有蘆芽的紫竹食鬥,往石台上灑食。幾隻雪鶴舒展著長頸叼翎信步,眼睛望著主人,趁其不注意,才嬌矜地低頭啄一粒食,其後任憑心情飛去假山或橘林。她問“沒有勉強人家吧?”
岑山說沒有,“這位郎君得知娘子點名請她,高興得手足無措,鬥膽問可否拜見娘子尊儀,當麵拜謝娘子。”
“心思是不少。”謝瀾安笑了聲,“那便見見吧。”
岑山領命下去,那人安頓在廈舍,不多時被帶入內院。
從外庭經過時,左護軍肖浪貌似不經意地路過,朝此人臉上多看了幾眼,既不認得,也沒看出有何出奇之處。
白頌被領到養鶴台一箭地之外的地方,這是底下人能靠近家主的最近距離。他睜大眼睛,見到傳說中的謝娘子。
即使僅是遠處一個側影,已足以激動得他膝窩發軟,隻覺伺鶴之人比那展翼翔集的白鶴還要仙氣飄飄,沒錯,就是一股仙氣兒!
白頌好歹保住風度,向前行士子禮,聲音微微發顫“小子見過謝家主,多謝家主賞識。”
謝瀾安回首輕瞥,眸中凜意若山巔凝雪,若有似無。
狼崽子,誅心局的第一子,入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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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鳶在學塾,奉老塾長的請托,給似他這般沒有身份入國子監,隻能退而求其次來到郡學館,新入學的蒙童們講書啟蒙。
薄暮時分,霞染柳梢,結束一日授學的他收拾書冊,聽見外頭人閒聊。
“誒,你也去烏衣巷碰釘子了?”一個問。
“可不是麼,”另一個路過館門的秀才沒個好氣,“我去了才知,原來謝府招納門客的時間已經結束了,還被那門子搶白一通,說什麼先前門可羅雀,這一聽說宮裡的賞賜絡繹不絕進了謝府,倒一窩蜂地全來了。被個阿物編排,真是晦氣。”
“丞相門前七品官,也犯不上生氣。”先前那人安慰道,“到底不是誰都有白頌那小子的運氣,能讓謝府的牛車親自載他去做座上賓,羨慕也羨慕不來……”
楚清鳶原本不甚留意,聽到這一句,疾步出去問“你們說的是白頌?”
那兩人點頭,可不就是白頌白子辭嗎。見楚清鳶怔怔出神的模樣,忍不住問他“這事都快傳遍了,楚兄沒聽說嗎?說起來楚兄滿腹才學,寒門之中亦有些名聲,謝家怎會選中白頌落下了你?”
楚清鳶耳內一陣蟬鳴,後麵的話已經聽不真了。他放下書帙,直接去找白頌。
結果白家的院門鎖著,楚清鳶一直等到黑夜,才見哼著小曲的白頌春風得意地回來。
白頌乍見家門外的竹蔑燈籠下頭立著一人,嚇了一跳,看清隱在暗影下的人臉,退怯兩步。
楚清鳶笑了聲“躲我?”
“沒、你怎麼來了?”白頌忙開門請人進去,說起來,這還是楚清鳶頭一回來他家找他,以往,都是他上趕著做楚清鳶的跟屁蟲,對方還愛搭不理的。
楚清鳶站在門邊沒動,向他求證門客之事。白頌乖覺地縮縮脖子,“是、是啊,我是去了謝家——不過我之前聽你的話,可沒有去烏衣巷啊!是那府上的長史自己來請我的,提出的俸資比我命都貴,你知道我一向沒什麼大誌向,盛情難卻……”
他沒敢顯擺,謝府還給他安排了環境舒適的宿館,今日他回來就是收拾收拾,以後這秋冬漏雨季夏潮熱的破地方也不會住了。
他不說,那藏藏掖掖的表情已經把什麼都說明白了。
黑暗中,楚清鳶手掌緊攥到發顫,什麼時候他楚清鳶需要白頌這樣的鬥筲之流來可憐,來小心顧及他的自尊心?
他不去投奔是一回事,謝家魚目混珠地選了白頌,又是另一回事。
這根本說不通,謝瀾安眼高於頂,他縱使不如安城郡主那樣追逐其人,也知道她向來清高自傲,不喜俗人。
所以為什麼是不學無術的白頌?
要說這兩人間唯一的聯係……一道簇白的電光從楚清鳶混亂的心底劃過是他。
謝瀾安在春日宴上青睞的人是他,她招門客時特意說明“隻看才學,不限家世籍貫”,符合的人也是他。
按照常理,她根本不屑於多看白頌一眼,白頌與那名高貴的女郎唯一的聯係,隻能因為白頌是他的朋友。
那雙水色漫漶如秋霜的明眸,又一次浮現心頭,欲語還休地勾著楚清鳶的心。
他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自己生出如此荒唐的猜測,可楚清鳶就是著了魔地錯覺那個謎一般的女子,仿佛在用這種謎一般的方式吸引著他……
小長乾裡,夜已深。傖奴聽見院門口的響動,提燈迎出,照見郎君蒼寒卻隱隱發亮的眼眸,吃了一驚。
少頃,隻聽楚清鳶說“明早駕車送我去拜訪丹陽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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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羨,那是誰?”庾洛神乍聽謝瀾安的要求,神色茫然。
“回二娘子,是何家末枝的一個子弟,那一支血脈與本家已經很稀薄了。”
管事將查到的消息一一回複,何羨生母早逝,與父親守著幾畝薄田耕讀度日,年在弱冠,尚未娶親,無甚出奇之處。
也未聽說他與謝家有何交情。
庾洛神身著蹙金縐紗曲裾,懶洋洋躺在茶花架下的隨形美人榻上,兩個姿色出眾的小倌一人為她揉腿,一人為她捏肩。
聽見管事的話,她琢磨半晌,素手輕搖,不去費那腦筋了,“無關緊要的人,請就請了吧。”
興許謝瀾安想討她姑母歡心,又不願太明目張膽地巴結庾家人,便去燒何家的冷灶?金陵第一人,也不過如此。
她耳鬢間蘭氣微吐,是那長相更柔媚些的孌寵在恩主耳邊吹了口氣,膩聲膩語“辦宴這樣繁瑣的差事,大事小情擾人心神,娘子何必攬過來呢。”
庾洛神愛憐地拍拍他的小臉蛋,嫵媚一笑。
反正她手底下有得是人,又不用她親自操勞,趁機壓謝瀾安一頭的機會,卻萬萬不能放過呀。
看著這張漂亮的皮相,庾洛神忽想起一個人,瞬間來了興致,吩咐早已把眼低下的管事“去,把那朵小臘梅花兒帶上,他不是傲麼,正好給貴人們助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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