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逝去的江湖
天台上,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金黃色的夕陽裡。
在蛛網般密布的電線間追逐的孩童、躺在搖椅裡睡著的安詳老人,還有正在滴水的破舊內褲。
“那就是勇伯,城寨的老龍頭,我托了很多關係,他才願意見我們的。”十三妹手扶欄杆,下巴朝前揚了揚,望著老人說道。
陳厭舌尖在磨牙縫裡一挑,側頭啐出一絲肉筋,來之前在樓下的狗肉檔吃了火鍋,並從附近街坊嘴裡了解到了勇伯的一些故事。
清朝的時候他是綠營的炮兵,因為擅自拉栓攻擊英軍,按軍法處置,被逐出了軍營。
後來侵華日軍入港,他又組織暗殺隊,殺鬼子除漢奸。
直到九龍城寨成為三不管,他又憑借以往積累下來的威勢,在那個草莽年代做了洪門的龍頭。
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這位舊日的殘黨,在日新月異的今天還能發揮出多少能量,就不為人知了。
“勇伯,身體還好嗎?我們今天過來看你了,還帶了你最愛吃的蘿卜糕啊!”
“有呢份心意就好啦,唔好破費。”
勇伯將搭在渾圓肚皮上的蒲扇拿起來,睜開雙眼,指著前方的兩把椅子,笑道:“坐。”
“孝敬前輩應該的。”十三妹把拎著的糕點放在桌子上,對陳厭使了個眼色。
“勇伯,我是厭仔,在聯合堂混的。”
“我都知了,最近很多人喺吵,講你食裡扒外嘛,我知果個係點回事,你先坐下。”
深藏不露?
陳厭跟十三妹剛落座,勇伯便道,“撒旦這個人我最清楚,他算我子輩,我看著他發家的,你們知道他為什麼叫撒旦乜?”
十三妹立刻搶答:“又凶又狠,殺人不眨眼,魔鬼來的嘛!”
“唔對。”勇伯笑了起來,“是因為他又忠又蠢,以前大家都喊他傻蛋,之後他混起來了,感覺這個綽號不威風,才換作撒旦的。”
十三妹哈哈陪笑,充滿青春活力的體魄一起跟隨躍動,陳厭沉吟不語,欲揚先抑?
“厭仔,你隻係一顆棋子,有人想用你去將撒旦的軍,呢種事情在龍城發生過太多次了。”
“勇伯,在龍城敢對撒旦下手的,可沒有幾家。”
勇伯混沌的眸子裡散發出幾分精光,“是蔡阿蘇。”
“阿蘇佛!”
十三妹倏地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盯著勇伯,“勇伯,會唔會係你搞錯了。阿蘇佛呢些年一直經營生意,和氣生財,佢點解會去搞撒旦啊?”
“撒旦跟阿蘇佛有舊仇的。”勇伯壓壓扇子,示意她坐下,“你們肯定不知道,很多年前的事了,撒旦跟蔡阿蘇是師兄弟來著,當年他們可係龍城最能打的兩個新人,出道冇多久,便混出了名堂。”
撒旦跟蔡阿蘇是師兄弟。
這件事不光陳厭不知道,就連十三妹也是第一次聽說。
“他們兩個師出同門,雖然品性不同,一個憨傻,一個奸猾,但在遇到阿敏前,還算得上親密無間。”
十三妹挑眉,“阿敏,有八卦哦!”
“阿敏……勇伯說的是撒旦的忘妻,歐陽敏?”
陳厭翻找出一段相關的記憶,這個歐陽敏是太子昆的生母,曾經在城寨紅極一時的粵劇演員,但在生下太子昆後,沒多久便去世了。
“不錯。”勇伯點頭,“撒旦跟蔡阿蘇喜歡去龍宮聽戲,美人配英雄,當時他們都喜歡上了阿敏,為了追女,蔡阿蘇還去扮醜,上台唱戲哄阿敏開心,傻蛋就很傻啦,冇都不會,但偏偏傻人有傻福,阿敏看上了他。”
十三妹聞言輕歎,“問世間情為何物,唉。”
“撒旦跟阿敏結婚,蔡阿蘇跟他分道揚鑣,之後兩個人各自打拚下一片天地,本來相安無事。但阿敏生仔死後,蔡阿蘇說是撒旦害死的阿敏,兩個人就開始火並,死傷無數啊!這樣搞下去不行,我們這些老嘢就出麵調停,讓兩個人一對一,擂台爭輸贏。”
“誰贏了?”
“兩個人一開始不分上下,各有輸贏,但蔡阿蘇開啟了自己藏在腳底的火箭噴射器,超大功率的,一招擊敗了撒旦,後來事件平息,兩個人老死不相往來。”
“火箭噴射器,什麼東西?”十三妹怔怔看向陳厭。
“鐵臂阿童木。”
“乜?”
“現在雖然和和氣氣,但我知道,蔡阿蘇還沒有放下,一直想要搞死撒旦,這次的事,肯定是他在背後做鬼。”勇伯又自顧自說了起來,最後從身旁摸出一封信交給陳厭,“這是我的親筆信,拿去給撒旦看,他還是會給我呢個老嘢幾分薄麵的,以後唔會再搞你了。”
陳厭抽出信一瞧,神色立刻變得凝重,十三妹剛湊過來,卻聽一旁有人喊道:“十三姐,出大事啊!”
十三妹望一眼探出陽台的身子,訕笑道:“勇伯,你們先聊,我過去一下。”
她起身離開,一道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就蓋到了陳厭身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檀木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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