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一切的景物慢慢的倒退回曾經記憶裡的畫麵。
那些以為已經遺忘掉的，以為已經放棄下來的，在這個瞬間，忽然間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身體變成了久違的無能為力的狀態，季柳青被迫仰著頭，但周圍的濃煙熏得他快要睜不開眼睛，甚至口腔裡都是那種味道。
屬於草木燃燒之後的味道。
明明已經難受到呼吸都困難了，但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季柳青紅著眼眶直勾勾的看著躲在一群村民身後的女人的身影。
作為聖劍士，季柳青的視力異於常人，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女人眼中的擔憂和恐懼，交織在一起就像是什麼催淚藥劑一樣。
可是季柳青隻覺得想笑，在他看來，這位所謂的母親，她多麼的，可笑啊。
季柳青不隻是想笑，他已經笑了出來。心裡五味雜陳，似乎有多種調味料被打翻了，澆在本就冰涼卻被烈火烤著的心上。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出那種感受，季柳青覺得自己大概是已經瘋了，在彆的人眼中看來這個時候他應該不可置信、難受、質問……可是他都沒有這樣做，他隻是一聲又一聲的大笑著。
站在木製的樁子下方的村民麵麵相覷，臉上抑製不住的流露出類似於恐懼的表情，儘管他們的手上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但他們似乎還是認為自己是需要被保護的可憐人。
有人顫抖著腿問：“他怎麼突然笑起來了……”
被圍在最中心的牧師打扮的人，穿得倒是人模人樣的，隻不過身形有些巨大，衣服上少有的幾個扣子都被撐得有些開裂。他是一個很適合去馬戲團表演的人。
季柳青認為如果讓他上去表演，一定會逗笑所有人，因為他的神情和他故作優雅的動作都顯得那樣的滑稽。
下麵，季柳青開始猜測或者說回憶這個小醜即將要說出的話，那麼，他應該是這樣說的：“有著黑發黑眸的魔物已經徹底占據了這個可憐的孩子的身體，他笑著自己很快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殺死……”
或許是為了使自己的話讓更多的人可以相信，胖子做出了莊重的表情，手裡麵還揣著一本破破爛爛的書，似乎是已經翻閱過很多次的樣子。
周圍的人臉上的表情因為這一句話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他們之中有人來來回回的踱步，有人在相擁著，有人開始憤怒的指責誰曾經犯下的錯誤……人世間的醜態，忽然間就像是動畫一樣展開了。
而接下來，有人會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胖子詢問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抱著某種目的的胖子這時候當然會先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然後故作姿態，假裝不舍、堅定的樣子，表示自己有解決的辦法，隻是可能會有些困難。
就像季柳青記得的那些畫麵一樣，胖子充滿了肥肉的臉上冒出來不舍，而後他閉了閉眼，仿佛是已經要下定了什麼決心，將自己手中的書展示給他們看：“作為光明神大人忠誠的信徒，我當然是有解決的辦法的，隻不過……”
自然的停頓，眼眸中閃過一絲猶豫。
有細心但是又心急的人捕捉到了胖子眼中的猶豫，立馬按耐不住了，竟然是直接跪了下來，磕了好幾個頭，響聲聽得人心裡發酸：“求求你，我還不想死，我還年輕……”
“是啊，我們都沒有做錯過什麼事情，一直都嚴格的遵守著光明神大人留下來的那些規矩，每個月按時上供錢財和食物給光明神大人……神明不應該拋棄我們這些信徒啊！”
“……”
仿佛是被村民們真情實意的話語所打動了，胖子用不舍的目光多看了幾眼手中的書，而後歎了口氣，一副已經看開了、願意為他人而犧牲的樣子,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來，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既然如此，看在你們平日裡對光明神大人的虔誠，那我就告訴你們吧——這本書並不是什麼普通的書，這是光明神大人感知到你們命中會遇見這樣的劫難，提前讓我準備好的聖經，這是神明的指引，隻要有了它，我們就可以驅趕一切的邪惡。”
他儘量將自己的話語說的那樣高大上、冗長複雜，以求可以糊弄過去村民們那本來就不太聰明的大腦。
即使他說的如此高大上，說的這樣的天花亂墜，他手上的那本書都隻是一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字典罷了。
不是什麼可以拯救他們的聖經——不過在彆的村民的眼中，這本再普通不過的字典不再隻是字典，它成為了所謂的‘聖經’，被他們看作是神明的指引。
季柳青冷眼旁觀著他們在討價還價的時候，那可笑而且滑稽的姿態。
其實不用懷疑，這個胖子正在收割著好騙的羔羊。
如果真的是遇見了危險的話，季柳青甚至不用懷疑眼前這個胖子根本不會眼巴巴的湊上來，因為根據季柳青對這個胖子的了解，他一遇見了危險隻會跑得更遠，比所有人都要遠。
曾經時常圍繞在頭頂、心間的陰雲，在如今看起來竟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季柳青以前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曾經出於好心救下的胖子會這樣對待自己，後來他才終於明白，原來正是因為他救下了胖子——這就是他針對自己的唯一理由。
季柳青救下過他，所以也理所當然的知道那些普通的村民根本就沒有機會知道的事情：胖子不是什麼牧師，更不是光明神忠誠的信徒，他就是個騙子。
一個時常吃不飽飯、還經常因為偷彆人的錢被打的找不著東西南北的低劣騙子。
胖子要想偽裝好自己的身份，來借著光明神的名義行騙，就首先要處理掉那些知情人士。
有時候季柳青會想，如果，他說如果——如果他從來沒有救下過胖子的話，沒有在看見胖子的時候麵露驚訝的話，那他會不會就不被人拋棄了呢？
母親……
季柳青懷揣著最後剩下的那點期望，向著那個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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