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溫躺在床尾,蜷縮成一團,隻占據了很小的位置,骨節分明的雙手伸向空中虛握幾次,最後隻是徒然落下。
他的眼角染著薄紅,一大滴淚順著麵頰蜿蜒而下,流淌過尖瘦的下巴,無聲滴落在鎖骨處,閃爍著晶瑩的光。
孩童模樣的駱溫在夢中狹小黑暗的巷道中奔跑徘徊,前麵是一抹高大筆直的身影。他奮力追著,跑得腳上的鞋不知不覺間剩了一隻,仍舊是追不上那抹身影。
少年駱溫不想放棄,腳上被地上粗糲的石子紮出血來,便狠狠地跌了個跟頭。他渾身狼狽地趴在地上,雙目濕潤地望著那道身影,試圖用眼神去追逐。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執著,終於肯停住步子,那道身影慢了下來。
駱溫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滿心歡喜地追了上去。
那道身影慢慢地轉過臉來,卻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他的腦袋像是被搭歪的積木一樣搖搖晃晃,對著駱溫緩緩地伸出了手,鮮紅的嘴巴一張一合。
“……兒子。”
駱溫額頭冷汗涔涔,緊咬著下唇,不過須臾之間,蒼白的唇瓣就被他咬得血肉模糊。
滲出的汗水滑過下頜,摻合著淚水,不斷浸透著衣衫。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痛苦地喘息著,睫毛顫抖著,猶如陷入了無邊的夢魘,指尖收緊又張開,口中發出忍耐的呻吟聲,神情淒然,宛若被擒住的困獸。
“不……不要過來!”
陸明晝望著他,手裡拿著藥和水,眼底多了一縷憂色。
他不知道駱溫究竟夢見了什麼,遲疑片刻,將東西擱至一旁,彎下腰來攥住那隻空握的手,另一手輕拍著他的肩背。
“不怕,不怕。”他低聲安慰,尾音微揚,往日那股吊兒郎當的散漫消弭無蹤,嗓音低低的,帶著一點兒溫柔,聽著猶如絲線般纏繞,“你在做夢,夢裡都是假的。”
幾乎是在觸碰到手指的一瞬間,他的手就被駱溫牢牢抓住。
對方力道很重,如同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陸明晝有一瞬間的吃痛,卻還是不動聲色,低聲地安撫著駱溫。
“……”駱溫迷蒙地睜開眼,恍惚間那張可怕的麵孔逐漸模糊,變為那張最近經常晃蕩在自己跟前的俊美麵孔。
像是求得了一個在傾盆大雨中終於得以休憩的庇護所,他如小動物尋找溫暖的巢穴一般,本能地向著陸明晝靠近。
陸明晝看他不住地往自己這邊擠,麵頰燒紅,眼神朦朧,顯得是病得不輕。
他簡直用光了自己上輩子積攢的所有好脾氣,歎口氣,張開臂膀,將人從身側摟到懷裡。
駱溫幾乎是在被他抱在懷中的那一刻就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他靠著陸明晝的頸窩,灼熱滾燙的呼吸幾乎和對方身上的氣息融為一體。
“吃藥。”陸明晝頓了頓,沒有躲避這個姿勢,隻是不解風情的晃了晃懷中的人,讓他睜開了一雙迷迷瞪瞪的眼睛。
駱溫才真正從噩夢中脫身,可怖破碎的麵孔似乎還在眼前隱約浮現,他閉了閉眼,這才勉強拾回一兩縷神智,配合著陸明晝送到跟前的藥,吞服下去。
隨後他下意識的抗拒躺到那張沒有溫暖氣息的床上,眨著微濕的睫毛,窩在陸明晝透著木質香氣的懷中,闔著眼半夢半醒,不肯鬆手。
病人最大,何況罪魁禍首還是自己。良心實在過不去的陸明晝沒有辦法,便輕手輕腳上了床。
他的手還被緊緊地攥在對方手裡,動彈不得,隻能側過身來。
他沉默地注視著懷中終於安分的駱溫。
對方的麵頰燒得通紅,深深的眉,蒼白的唇,眼角還殘留著一抹淚痕,神情倦怠中又透著幾分憂鬱,好似風一吹,就要散去,可是卻牢牢的攥住了他。
這一刻,那個劇情和人設卡中單薄悲慘的紙片人仿佛在這一瞬間生動鮮活了起來。
他不是那個陸明晝熟知的駱教授,更不應該成為被幾行字寫出一生血淚落得他人可歎可悲的反麵悲情角色。
陸明晝低下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駱溫的麵頰。
對方麵頰傳來的觸感灼熱又清晰——這的的確確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會難過,會生氣,甚至很純粹,比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都要純粹。
他不應該走到那樣悲慘的境地。
還是兩人初見時意氣風發的駱教授更適合對方的形象。
陸明晝腦中閃過許多紛亂的念頭,默不作聲收緊了懷抱,對方似乎又開始做起了噩夢。睡得極不安穩,唇瓣張張合合,依舊痛苦的囈語。
陸明晝回過神,想了想,便學著小時候記憶裡的歌謠,含糊地哼著歌。
這一夜陸明晝沒怎麼睡好,反複地幫駱溫更換毛巾擦拭著身體。大概是他的照顧起了作用,對方的燒終於退了下去,緊簇的眉眼也平緩了下去。
陸明晝終於鬆了口氣,握住駱溫的手迷糊中睡了過去。
他沒看到的是,片刻後,駱溫睜開了眼睛。
那雙烏黑幽靜的眸子劃過一縷危險的紅光,窗外頓時風吹樹搖,數不儘的黑影在窗簾外搖擺著身影,好似往這邊靠近。
駱溫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轉眸看向自己身側的男人,目光又緩緩落在自己被人緊緊握住的手掌,緩緩閉上了眼睛。
當一縷晨曦從半掩的窗簾外探頭探腦,陸明晝已經從睡夢當中醒了過來,而身側的駱溫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明晝扶著熬夜後有些發漲的腦袋,心知駱溫作為三好學生,肯定去上課了,不禁感慨他的毅力非凡,同時又有些擔心。
略一沉吟,陸明晝摸了摸身邊的枕頭,翻出手機來編輯了條訊息。
“身體怎麼樣了?不舒服的話記得請假,不要強撐。”
對方應該在上課,還沒回信息。陸明晝昨夜忙了一宿,既然遲到了也懶得起床,索性就躺在床上翻看著沒回的消息。
【誰知道陸二少昨天去哪了?怎麼一天沒消息。】
狐朋狗友往往都是閒閒沒事做,一天到晚呼朋喚友攢局玩。大概是為了配合這個世界的劇情,原身從前就是其中這群狐朋狗友中玩得最積極的一個,蹦迪喝酒樣樣不落,成日裡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陸明晝之前也喜歡刺激,酷愛極限運動,經常仗著年輕的身體在生死極限蹦躂,等年齡到了,也怕家裡人心臟受不了,慢慢就不玩了。
至於黃賭毒,那更是沒碰過,等自己做出來的遊戲有了成色,他就更沒興趣碰這些東西了。
說實在的,頭一次這麼對不起人,還是對駱溫。
陸明晝沒想和這群狐朋狗友再混下去,半歪著身子,按著手機,懶懶地回複。
【滾你大爺,還管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