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老夫人轉過身,受了她的禮:“起來吧。”
察覺到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譚懷柯適當表現出自己的不安和拘謹,同時也在暗暗打量這位君姑。
隻見她一襲莊重黑裳,僅用木簪挽了花白頭發,麵容沉肅,因為愛子亡故而未施粉黛,眼下淚痕未乾,顯得十分憔悴。看著倒是個挺和善的婦人,沒有想象中那般刻薄凶悍,不愧是名門出身的官家女眷。
夫君早逝,長子戰死,如今申屠府的當家人就是這位老夫人。
軍報傳來後,當初老夫人是主張退婚的,誰承想譚家死活不願,還臨時替換了出嫁的人選,老夫人自然心有不滿。可喪子之痛令她實在無心再與這家人掰扯,想著既然你們非要嫁過來一個人,那申屠家收了便是,就當買來一個丫頭侍奉自己。
可真到了這一天,老夫人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原本她為兒子籌謀的如花美眷、大好姻緣,到頭來落得如此蒼涼,甚至淪為了旁人口中離奇詭譎的笑話。有了這樁婚事,所有人都更加憐憫申屠家,說她的長子命裡受不住這麼多福分,眼看著成家立業,功名加身,轉瞬就成了泡影。
煎熬之下老夫人越發看不開了,她不由得想,若是自己沒有操辦這門親事,若是一切能退回從前安穩平和的日子,是不是她的衡兒就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她這一生有太多怨懟,怨夫君不知變通,被朝廷貶黜至此;怨自己無力支撐家業,隻能由得長子從軍,賣命去掙功名;怨西境紛亂,害死了她的孩子;怨眼前這個無辜的女子,嫁為家中新婦,卻時時刻刻提醒她兒子沒了。
這些心緒擾動她多日,此刻都掩藏在了古井無波的神態下。
看著譚懷柯的容貌眼眸,老夫人問:“你有胡人血脈?”
譚懷柯頷首回答:“我生母是胡姬……”
老夫人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沒有多說什麼,將申屠衡的牌位珍而重之地交到譚懷柯手中,吩咐道:“按照大宣西北的習俗,新婚夫婦該行青廬之禮,你這便與衡兒的牌位先入青廬吧,待會兒我讓人把棺材抬過去。”
什麼意思?難道不是走個過場就行嗎?還要與棺材共度春宵?
老夫人見她怔愣,冷聲詢問:“怎麼,你不願?”
譚懷柯連忙搖頭:“沒、沒有不願……”
老夫人“嗯”了一聲,繼續道:“雖說從簡,該有的章程卻不能少,合巹也在青廬裡安排。本該是夫婦同在青廬裡過上三日,既然正趕上衡兒喪儀,這規矩就不得不改了,你在青廬裡為衡兒守靈六日,到他頭七下葬,再出來行成婦禮吧。放心,事事都有人照應著,你不必出來,專心守好衡兒就行。”
這就是說,她要單獨與申屠衡的棺材和牌位待上六天六夜,一步都不能跨出青廬?
手捧郎君牌位,譚懷柯朝著東院中的青廬走去。
穿堂風過,撩起她纁黃的衣帶,滿院的喪儀掛白,還有青廬上碧色飄逸的帷幔。
她與郎君足足六天六夜的“春宵”,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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