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爺沉默不語,那臉色愈發顯得陰鬱深沉,仿佛被一層厚重的陰霾所籠罩。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氣氛愈發凝重壓抑。但最終,他還是緊咬著牙關,從牙縫裡艱難地迸出了幾個字:“城東楊家胡同楊七爺。”
楊七爺乃是楊六爺的兄弟,想當年,他賣了水澱村的房子和土地,選擇倒插門嫁給了城裡的一戶人家。然而,自從楊七爺進入這戶人家之後,竟不幸沾染上了抽大煙的惡劣惡習。他變賣家產所換來的錢財,很快就在吞雲吐霧中消耗殆儘。可是,那難以抵抗的煙癮始終如惡魔般糾纏著他,為了獲取買煙土的錢,他竟逼迫自己的媳婦去做暗娼。後來,他的媳婦不幸得了大瘡,病情嚴重,差點丟了性命,最終落下了殘疾,再也無法從事這等營生。
然而,大煙癮這東西著實難以抗拒,楊七爺一番尋思,覺得自己這被抽白麵掏空的身子,已然是乾不了力氣活了。於是,他購置了一副貨郎挑子,每天在抽足了煙之後,就挑著挑子走街串巷。表麵上裝作是賣東西的貨郎,實則心懷不軌,四處尋找小孩進行拐賣。若是在本城拐到的,就趁著混亂當天帶走賣到天津去;若是在澱北澱南村裡拐到的,就賣給城裡的或者天津的人家。
那天,他從文家山拐了文書回到家時,恰巧柳三爺到他家辦事。由於煙癮發作,兜裡又沒錢,他便心懷鬼胎,謊稱路上撿到了一個沒人要的小女孩。柳三爺心地善良,加之和媳婦一直沒有孩子,看到這個俊俏的小女孩,心中歡喜得不得了,當即以五塊大洋的價格買下了她,並給她起名柳紅。從此,就跟親閨女似的精心養活著,雖說日子過得清苦,一家人倒也相處得其樂融融。
而這個毫無人性的楊七爺,後來實在是想儘辦法也折騰不上錢來,以至於連大煙都沒得抽了。有一次犯癮的時候,他竟鬼迷心竅,不知從哪兒尋來了一小瓶煤油,毫不猶豫地就喝了下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家夥命大沒死,卻碰巧借此戒掉了煙癮。
年前,這個喪儘天良的楊七爺不知出於何種居心,跑到了柳三爺家。看到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柳紅,便心懷不軌地要給她說媒,聲稱他二哥楊二爺乃是水澱村的大戶,家財萬貫,想要納個黃花大姑娘做小妾。柳三爺也是被貧窮折磨怕了,心中竟起了動搖,自己還真跑到水澱村去打聽情況。當他看到那氣派非凡的楊家大院,雕梁畫棟、朱門繡戶,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差距。最終,柳紅無奈就成了楊二爺的四姨太。
出嫁那天,柳紅哭得肝腸寸斷,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可是當她看到自己那窮得連吃飯都艱難的父母,心中滿是無奈與辛酸,最終也隻能忍了淚水,向命運低頭認命了。
文之武知曉了這一切以後,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含著淚水走出了柳家胡同。他和弟兄們並沒有出城,而是氣勢洶洶地奔了楊家胡同的楊七爺家。
幾天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現了,人們果真看到了楊七爺家一屋子被綠豆蠅圍繞著的死人。除了他的媳婦是被捆著堵著嘴活活嚇死的,其餘的人都是被他家的菜刀劈死的。其中劈得最狠的就是楊七爺,整個人已經被大卸八塊,慘不忍睹。他家的孩子,則被砍了脖子一刀斃命。楊七爺家隻有一人幸免於難,就是因為個人婚事和楊七爺鬨僵了,而搬出去住的大兒子楊天龍。
沒有人能夠說得清究竟是誰殺了這麼一家人。當文玉簫腫著眼詢問街坊鄰居誰是凶手的時候,人們紛紛說道,隻看到那天有五個陌生人進了楊七爺家,很久之後才出來。這五個人一出胡同,就如同鬼魅一般沒了蹤影,其中一個人手裡還提著一個小包袱。
又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在水澱村西那陰森恐怖的亂墳崗子裡,文之武滿臉悲戚,雙膝重重地跪倒在柳紅的墳前。他那雙顫抖的雙手緊緊握著那個已然發舊的長命鎖,額頭狠狠地頂著地麵,仿佛要將自己的身軀與大地融為一體,久久不肯起來。
海棠靜靜地站在村西的坑邊的一棵大槐樹下,隔著那片泛著微光的水塘,遠遠地望著那個跪倒在柳紅墳前的孤獨黑影。
在文之武準備給柳紅遷墳前的十來天裡,他幾乎天天都會來到海棠這裡。
一見海棠,總是不停地講述著柳紅兒時的點點滴滴,那些瑣碎而又溫馨的往事。有時則一語不發,就那麼呆呆地坐上一整夜,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海棠如今已經知曉了這其中的一切。她不過是一個從未讀過書的莊戶女人,麵對如此錯綜複雜的局麵,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評判此事。
在她的心中,隱隱覺得文之武應該是柳紅自殺的罪魁禍首。
她不禁暗自思忖,拐走和賣掉柳紅(文書)的的確是楊七爺,納了小妾的也是楊二爺家,可這兩家終究沒有直接要了文書的命啊!
柳紅是文之武弟兄們綁走的,玷汙了她清白身子的,也正是她的親哥哥文之武的弟兄們,而將柳紅逼瘋的又是文之武帶著她四處逃命,甚至拿她做人質砝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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