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的眼光中,突然,一抹綠光,滑到我的手臂旁,是一封信,我第一眼就想到,這有一點點不祥。凡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東西,都有點無端,人對未知的恐懼,是人的本能反應。
我哆哆嗦嗦地摸索過來,仿佛預料到了其中,有一種威力巨大的炸彈。
信封上寫著:
北地縣實驗中學吳老師(袁子溫的未婚妻)收。
沒有郵編。但有8分錢的郵票,貼得歪歪扭扭,幾粒飯團的痕跡,從邊沿的鋸齒間擠了出來。
信沒有封口。但是已經拆過。
我抖抖顫顫地,把它抖下來,是兩大疊麵值10元的大鈔!一個皮箍子紮著一疊,兩個皮箍子,自然是方方正正的兩疊。
小小的一張土黃色的作業紙上,用藍色的圓珠筆,歪歪扭扭地寫著:
“吳老師他是半顆麻你拿得起但吃不下。”
每個字後麵都有一個小點。我一下子就明白,這就是野香的獨特寫法。她每次寫作業都這樣,每寫一個字,就要頓一下,留下一個烏黑的點,為此,不知挨了老師多少次的罵。她還喜歡把筆含在嘴裡,好像是在嚴肅地思考問題。
字很少。但後麵畫了一幅簡筆畫,是用鉛筆畫的:兩個碩大的好似木瓜的圓斜斜靠著,像日本北海道之北的“人字形”合掌屋,中間夾著一個小小豎著的橢圓,像雞蛋那麼大,如果繼續把它看作日本北海道之北的“人字形”合掌屋的話,這個雞蛋,就是站立在屋門口的一個小和尚。
幾縷扭扭曲曲的毛發,吸附在蛋清之間,散發著我好久沒有洗澡時的氣息。
圖畫之下,幾個大了三倍的紅色草字,像火焰一樣,跳進了我的瞳孔:
“好自為之,彩禮退回,包括媒人費。寒。”
我突然肚內浪潮洶湧,心臟好似放在豬油中油炸一般,忍不住大喊一聲:
“我還有用,還有大用!大大的用!蒼天啊,野香可以作證——”
……
天旋地轉,日月循環。我趴在這灘蛋黃的星空裡,從夜晚到天亮。渴了,舔蛋清,餓了,舔蛋黃。過去幾十年都渴望著而吃不上的蛋,這三四天,灌滿了我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膚,每一份思想。
野香,我滿足了你不能說的願望,你給了我三十六個大鵝蛋。一隻鵝,一個月隻生兩個蛋,你家有多少隻大鵝啊,讓你這麼大方。你讓我吃了,那鵝用什麼去造她的寶寶?
你要一個會說話的寶寶,大鵝也要一群會嘎嘎叫的鵝寶寶。
你要一個會說話的寶寶,我也要一個會說話的寶寶,而且要一個帶把子的會說話的寶寶。
我滿足了你,你卻為什麼要把我的寒趕跑?
再過七天,我就要把我的初夜獻給親愛的寒老師,如果不是你以死相逼,我怎會破了這二十九年的堅持?人生的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我們已在青紗帳裡共同經曆,雖然反認故鄉為他鄉,但我們是真真切切地勞動了一場。
金榜題名時,是十年前的事,洞房花燭夜,本在七天後,難道你把它當成了三天前?高粱紅得鮮豔,四周如此肅穆,你是把天當作幕,把地當作席,把給你兒子做衣裳的布匹,當作我的新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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