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們家出來時,建華已經笑得有氣無力了,他也自挖心窩挖得筋疲力儘了。
“看到了吧?我的手段?”建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沒有……你乾了什麼?”他期待著他能教他,或者,透露點什麼。
“沒乾什麼,就是乾了點男人該乾的事情。”這家夥故作高深。他無法再問下去。
“告訴你,你沒看到吧,她的那東西,又白啊,又大啊,跟棉花團樣的柔絲絲,跟剛出籠的饅頭一樣翻翻滾,真他娘的煞癮,你沒看到吧?”建華神神秘秘地對他說。
“騙人!這裡兩個女的呀,你好意思看?”
“說你老實,就是老實,人家會讓你進來,還不會讓你看?聽到了吧,他們笑得多開心!這開心是你給的嗎?不是吧?是我給的!開心,開心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說得蠻有哲理!”他有點佩服了。
“那當然,哲理都是摸出來的,你沒聽過摸著石頭過河呀,還有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之類的,我沒讀到書,但懂得的東西不會比你少吧?”
“那是,要多向你學習!”
“光學沒有用,要動起來,說你有色心沒色膽,我懷疑你是既沒有色膽,也沒有色心,對了,你不是太監吧?”
他心頭一震,小時候媽媽說的話,後來嬸嬸們在青石板上說的話,又一起湧上他的心頭,像如水的夜色,洶湧地朝他湧過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一個趔趄沒站穩,跌下了田埂,濺起了一身泥漿,眼鏡也不知摔到哪兒去了。
他壯著膽子拍打著禾苗和堅硬紮手的水麵,他要嚇走那些蛇蛇拐拐,再來摸他的眼鏡……
“哈哈哈——有滾的不摸,摸冰涼冰涼的!小心摸到滑膩膩的青竹蛇!”建華無所忌憚的聲音,後來,縈繞在他的耳旁好多年……他腦海中突然竄過來幾句詩:
“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在這一點上,總比這家夥高明一點吧,這家夥想的是摸,而我想的是詩,是詩啊!他想。
第二次與建華一起外出,那是在幾個月之後了。
他坐在他單車後麵。建華死命蹬著,像多年後他看的意大利電影《西西裡的美麗傳說》中那個剛買自行車的少年:
“今天,我們進城去,去看看城裡的姑娘,看看你的文化能不能派上用場?”
“不,不,我不會說話,還是不要去吧?”他用屁股搖著後座,想把兩人顛停下來。說好的去城裡玩,什麼錢也不花,怎麼又變成了去看城裡的姑娘,去看就看吧,怎麼還要用上文化?認字沒問題,與姑娘們進行文化交流,這大工程他怎麼承擔得下呢?
“放心吧,她們又不會吃了你!傳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城裡的難道還會比老虎都可怕?比老虎可怕的,是獅子嗎?獅子,好像中國沒有獅子,你不用說話,看我的!”
這家夥蹬著蹬著就站起來了,單車像猛虎下山一樣,左搖右晃,朝城裡衝去。
城裡的汽車、行人、單車明顯多了起來,遠遠看著,全擠在一起,錯落穿插,好像一條縫隙也沒有,他們的單車搖呀搖地,搖進了看似沒有縫隙的縫隙間。
“我下來吧。”他說,他驚心動魄,“不要撞倒人,撞倒人,難賠。”他心跳加速,汗水開始冒了出來。他想起了第一次騎單車進城的情景。
那是初三畢業的那一年,爸爸借了一輛單車騎,他自己騎自家的,去城裡配眼鏡。在進城之前有一個又彎又陡的坡,為了上坡,都要衝一下的。衝上坡後,後麵的爸爸趕上來,叫他停下,數數口袋裡的錢,那是用來配眼鏡的。他一摸褲子口袋,壞了,空的!他驚恐萬分,本就對進城心懷恐懼,這還沒進城,這鈔票怎麼會憑空消失呢?在他周圍,好像有一股邪惡的勢力,在無形地包圍著他。
他更恐懼的是,為什麼這樣的事情,爸爸竟會有先見之明?在未進城時就被他發現,或者預見了什麼,這城市,這城市的外邊,到底有什麼樣的機關?他惶恐不安,他幾乎暈倒。
“帶了多少錢?”
“12塊。”
爸爸從口袋裡抓出一包錢:“你數一下,看是多少?”
他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錢,數了一下,12塊。他疑惑地看著父親:自己荷包裡的錢,怎麼會飛到他的荷包裡,這外麵的世界,怎麼會這麼難琢磨?
“我在剛剛上坡的地方撿的。我在想,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運氣,沒進城,先撿錢,所以,又想到有錢撿,必定有人丟錢,我猜想,不會是你吧?你看,果然是你!下次錢要放好一點了,肯定是剛才上坡蹬得猛,被蹬出來了。”
從此,他出門在外,喜歡時不時地拍一下荷包,如果鼓鼓的,東西還在,他就心安了,繼續前行,即使沒帶什麼東西,他也會隔段時間拍一下,或者伸進手去摸一摸,才放心地前行。
進得城時,他還是心有餘悸,街道很寬,他遠遠地看著一個人走過來,他趕緊停下了蹬車,雙手開始發抖,車把子搖搖晃晃,人和車都搖搖晃晃地前行,他竟忘記了可以刹車,他可能都忘記了雙腳的存在,不知道下車,在他“哦嗬哦嗬”的遺憾聲中,他緊緊看著那個男子,車子在將要停下時,竟然向那人撞了上去!
他腦子一片空白,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傍晚,在木梓樹上搖晃時,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下麵剛好是一個被高高的水渠衝開的深潭,咕咚一聲,他好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所有的世界的聲響沒有了,耳朵裡是一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聲音,那可能不算是一種聲音,而是幾百種、幾千種聲音的融解混合體,他的身子在猛地下沉,又在猛地上升,他攀住潭邊的青草,他爬了上來。對了,就是這種感覺,他幾歲時的這種感覺,當時就感覺到這是一種非常遙遠的感覺,像在遙遠的洪荒之地,瞬間下到幾萬米,瞬間又升到幾萬米。這時,又是這種感覺!
他正準備向父親求助之際,這人隻是拍了拍褲腿,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這種怕什麼就會來什麼的情景,似乎是一個夢魘,他動不動就會看見,從十幾歲,到幾十歲。
這不,這感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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