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餓了吧?要不要再吃一餐?”七姐問他倆。
“不餓,不餓,剛吃,還飽著哩。”他機械式地答道。
建華卻眨巴著眼睛,摸了摸肚皮:“嗯,有點餓,有點餓,有必要再吃一餐。喂,子溫,你真的不餓?”
“不餓,一點兒也不餓!”
建華這一問,使他拿不準到底自己是餓還是不餓了,但不管餓還是不餓,總不能食言啊。為了證明自己不餓,還要加上一個狀語——一點兒,表示充分地肯定。
“你說不餓就不餓哈,餓了也是你的肚子,不是我的肚子。這樣,我就打三個粉乾回來,你們先玩著。”
等她用泡沫塑料餐盒打回三個粉乾,建華又裝作大吃一驚:“啊哈,你真的打了我的一餐啊,我不餓,我開玩笑的,你竟當真了。”
“什麼當真不當真?誰不曉得你的事?吃彆人的,吃得再飽也能吃,吃到扶牆也不吭聲,還在這裡瞎起哄!坐下來,一起吃,看不堵住你的嘴,儘剮bai!”剮bai第一聲),大概是“吹牛皮”的意思,但這個bai字,在他看來,卻是十分的不雅,一般都是掛在帶點痞子氣的男子嘴上,粗魯不堪,這次從一個女孩口中說出,讓他感到有點難為情,也許,這外麵的世界,從書上變了?
他們仨坐在地板上吃起來。炒粉乾的香氣濃鬱,夾雜著辣椒的刺激的氣氛,讓他感覺確乎有點餓了。他又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希望他們沒有看到,沒有聽到。
兩個女孩拿著白色的塑料叉子叉起粉乾的樣子,是如此的優雅,翹起微紅的嘴唇接住並含住粉絲的樣子,又十分的動人,讓他想起孩提時看著草魚伸向水麵吸取青草的樣子,清爽的綠草的汁液,似乎進入了他的唇齒中……
“喂,那個,哦,你姓什麼了,老師,我那枕頭底下有幾本雜誌,你可以翻出來看一看,雖然有點舊,總比乾坐著強啊。”妹子邊吃邊回過頭來,對著他說道。
他感覺受到了極大的恩寵,趕緊回答:“我姓袁,袁紹的袁,叫我子溫就行!”他其時正看《三國演義》,所以把袁紹搬出來。
“袁少是誰啊,沒聽過。”她們搖了搖了頭。
“就是——就是——,其實,就是袁世凱的袁,那個當過83天皇帝的。”
“哦——”,她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其實,你不用說什麼人家的名字,就說猿猴的猿就行了,少一個反犬旁,就不是猴子了。”建華打趣道,“你知道我們沒文化的,還儘整些我們沒聽過的,是不是要在兩位姑娘麵前炫耀一下啊?”
“不敢,不敢,怎麼敢呢,鄉下的老師,也沒什麼文化……”他囁嚅著,眼睛卻朝著枕頭那邊看過去。
這一看,就讓他為難了。
枕頭旁分明躺著一個奶罩,白得耀眼,被角下邊又遮著半條短褲,紅得鮮豔,似乎還有一條像腰帶一樣的東西,貼靠在床頭的牆邊。看了,又不去拿吧,不好!說自己光看人家私密的東西,拿吧,又怕碰到這些東西,說自己變態。這,這,該怎麼辦呀?雜誌,是好東西,師範的圖書館就有不少,可是,畢業之後,除了看過《教師博覽園》和《初中生之伴》、《小學生之侶》外,似乎沒看過其它的了。她們,總不至於看這些吧?
雜誌的誘惑讓他蠢蠢欲動,況且,在他的腦袋的縫隙中,又閃現了孔乙己的話:“竊書,能算偷麼?”雜誌也是書的一種,為看書而翻開這些女人的東西,怎麼能算格調低下呢?而且,這又本身是她叫我這麼做的,不做,還反而對不起她呢!
這些理由一疊加,我們的子溫終於鼓起勇氣,爬過去翻開了枕頭,一個袒胸露乳的時尚女郎抓住了他的眼球,《人之初》三個遒勁有力的行書字體赫然印在封麵上!他知道,這是一本關於“性”的書,因為他在師範圖書館見過,隻借過一次,就讓他麵紅耳熱,光看封麵上的目錄摘要,就看得人神經緊張,再看看封麵上纖毫畢現、絲滑油潤、眼神媚人的女性寫真,就不免使人血脈賁張,不躲在角落,不用其它書遮著,這書就沒法看,怕影響自己的聲譽啊。他跟同學們討論過,為什麼取一個這樣的名字,人之初,不就是嬰兒,或者童年,少年嗎?怎麼會這麼反而少兒不宜呢?討論的結果是,還得有文化,這是從《三字經》上引申過來的:“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隻是作為雜誌的引語,要引出的正是下麵的這個字——“性”,性,當然不能寫了,所以就寫前麵三個字,讓讀者去猜唄。這取名的編輯真是高明!狡猾!含蓄!
這書,當然不能翻了,免得說自己興趣專在這方麵。
壓在它身下的一本,是《家庭醫生》,這本可以,雖然他知道,後麵的讀者來信和醫生解答裡,大多數是關於那方麵的東西,但怎麼說,也是醫學,是科學,以科學的名義,行獵奇的事實,我的陰暗是在陽光下暴曬掉了,沒人好講了。
他裝模作樣地在前麵翻了翻,用眼睛的餘光瞄了瞄他們,他們吃得有說有笑,似乎沒人注意到他,於是順手翻到後麵,果然是熟悉的格式和模樣,不過,在那些最敏感的問題下麵,卻劃著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橫線,他知道,這是重點,老師教的,一是防止遺忘,二是引起注意,三是方便查找。在他眼中,這些曲曲折折的紅線,恰似沙土中遊動的蛇,吐著火紅的信子,向他嗞嗞地扭過來,他的神經一緊。
他知道,這樣的橫線,肯定是在床上劃的,沒有什麼東西墊著,紙麵在筆尖的力道下上下波動就像水蛇在水麵上壓出一道道溝痕。
難道是她劃的?
那些字眼,簡直不堪上網,當然,那時沒有網,有的隻是蜘蛛網,但卻赫然地刻在他的眼裡,他的心裡,他的腦海裡。什麼皮過長了怎麼辦,什麼太小了怎麼按摩,什麼增大的食用療法和藥物療法的利弊,什麼第一次沒有見那個是不是就證明不了自己是這個,等等,像黃綠色的樹蛙,一隻一隻跳過來,撲過來,撲得他的眼皮“撲撲撲”的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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