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不咳嗽,但憋了不到半秒,還是咳出來了,向著烏拉坐的方向。因為右邊是局長。
“大爺,您喝酒!”烏拉站起來,握著一個瓶子。
他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局長麵前已經端坐著一個玻璃杯子,一半是液體,一半是空氣。
局長捏起杯子,他以為肯定是要去接她的瓶口,她的瓶口,也是春波蕩漾,就要衝溢出來了。
不料,局長的杯子卻一個仰衝,湊到了他自己的嘴巴上,輕輕地抿了一口,一半的液體消逝了。
烏拉俯下身子,雙手握著酒瓶,瓶口和手臂伸展了過去,胸前的襯衣緊張突兀起來,下擺幾乎要拖著魚湯了。
他想伸手去托住它,伸到一半又順勢壓在了桌麵上,因為他瞥見了她的肚臍,一個小巧的肉窩,在平滑的肚皮間,像遙遠的邊漠中的月牙泉。
他怕碰見它們。幸而阿姨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下擺。
“對了,小袁也喝一點吧?”局長的語氣突然輕緩,顯出幾分溫柔,是該有的德高望重的樣子。
“他不會喝酒。”未等他開口,烏拉率先回答了。還裝作無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實,他也喝過不少酒的,不管是燒酒,還是啤酒,至於米酒,那是從小喝到大的,外婆還親切地叫他“爛酒缽”呢。
“嗯,是呀,我不會喝酒,一喝就臉紅呢。”不會喝酒不是事實,但一喝酒就臉紅卻是實際情況。
“不喝也要學會來呢。想當年,我們年輕時候,也不會喝,被逼著喝醉幾次,膽子就大起來了。當了領導之後,每天都要喝幾餐。酩酊大醉,眾星捧月,那才是生活呀。”說著,一抿,又是半杯。
“不過呢,你們沒有這個條件。一瓶酒,幾十塊是常有,幾百塊的我也喝過不少。現在是退休了,不然,我隨時可以提出幾瓶來呢,讓你們享享我的福。”
“大哥,吃菜。這東坡肉,煮透了,正好下酒。”阿姨夾著一塊帶皮的肥豬肉,顫巍巍地移向局長的碗裡,下麵還用手掌接著,怕它掉下來。
“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嗯——你們知道是哪裡的生活嗎?”局長一邊用嘴唇抿著流油的豬肉,一邊稀裡糊塗、含含糊糊地擠出這幾句話。
“美國吧,聽說他們早已經解決了溫飽問題,開始過小康生活了。”他很自信,因為他在讀初中的時候,老師就這麼說過,美國人天天有豬肉吃,有的吃得太肥,還要減肥,日本稍微窮一點,一個星期也能吃上一餐豬肉,或者魚肉。
“應該是蒙古。我聽我們學校的教授說,蒙古人在草原上,用手抓著羊肉吃,還有什麼青稞酒,一口酒一口肉,想吃奶的時候,躺在牛肚皮下就擠。”烏拉突然精神大振,說得比他還自信。
“嗬嗬,你們都是道聽途說,聽風就是雨。告訴你們吧,最會享受生活的,是梁山泊裡的英雄好漢,他們的生活就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吃了喝了就吹牛,稱兄道弟,海闊天空。”
說著,端起杯子,一飲而儘。
“拉拉,給我加滿!”局長的眼神,似乎有點融化了,迷離如同剛被雙唇泯滅的帶皮的肥豬肉。
“是啊,是啊,武鬆在打虎之前,喝了十八——”還未等他說出“碗”字,局長一揮手,阻止了他的發言。
“老調重彈!”局長一拍桌子,碗中的肥肉忍不住抖了三抖,魚湯蕩漾起婉轉的漣漪,閃爍著五彩的油花,不知道是花生油,還是菜油,應該不是他們老家才有的茶油吧?
他心中一冷,知道說錯話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仿佛曾經就是這麼經曆過的,對了,是初一下學期的時候,那時,他是那麼自信,剛剛經曆過上學期期中考試後全校師生觀摩了光榮榜之後的對他的觀摩,喬老師安排了聽寫。
“areyouready?”喬老師像往常一樣熟練地操著字正腔圓的英文。
“no!”他隨口而出,但聲音還未傳出沒有玻璃窗的窗外,“啪”的一聲,一年級下冊的英文課本就砸在了他的腦袋上,“嗡”的一聲,他像當年在油茶樹上,跌入了稻田邊的水潭的潭底,然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起來,這時,陽光透過樹梢,照耀在他的肚皮上,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不是從腦袋裡,而是從肚皮上。
“no你個頭!”喬老師罵道。他全身燒得滾燙,他從來沒有這樣被老師罵過,打過,虐待過。他這時才知道,自己成績好,並不是每個老師都欣賞。但他還是迅速從書包裡找出一支筆,開始聽老師的寫。
“我是確實沒準備好啊!”他在心裡對著這支筆說道,“不過,大家都說yes,你為什麼要說no呢?”他被自己問懵了。
這次,局長也一樣。他知道自己錯了,武鬆打虎的故事,小學生都知道,那是四年級的課文,你還在局長麵前瞎說什麼呢?局長會小學沒畢業嗎?
“不過,”局長端起杯子,一口又喝了半杯:
“梁山好漢還有一件遺憾,沒有辦法補救。小袁,你知道是什麼嗎?”
局長斜著眼睛看著他,是必須要回答的意思。
“這個——遺憾,肯定是有的吧,如果——不投降,那李逵,就不會被大哥害死了。”他最遺憾的當然是李逵死前說的那句話了:
“罷了!生前服侍哥哥,死了也隻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
“那麼,到底是生前說的,還是死前說的?”局長突然問道。
“生前說的?死前說的?是在臨死前說的,那時候,他還沒有死,藥是吃了,但是,效果還沒有完全產生,但是,注定了會死。當時,還是生的,生前說的,死前說的,死前是說了這麼一句話,但當時,確實還沒有斷氣!”
他突然感到沉入潭底的糊塗:“對呀,是生前還是死前說的呢?他完全不能區分了,都怪讀書沒有用到這份功。但茅盾是能背誦《紅樓夢》,又有誰能背誦《水滸傳》呢?”
“其實,生和死,應該是一樣的!”他突然醒悟,政治課上的哲學老師就說過矛盾的對立和統一,既對立又統一,還能相互轉化。“所謂臧克家說的,那首著名的詩,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後麵這句話,他不敢說出來。
“放屁!”局長忽然跺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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