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熾熱的嘴唇湊進他的耳廓，就像剛出飯甑的米飯剛觸碰到他的饑餓的唇，那是一股清純的水的蒸汽，而這是一陣醇香的蜜酒的熱氣。
“女——人！”
他猛轉過頭，戴著眼鏡的眼和籠著酒氣的眼四目相對，目測隻有五厘米。
“我告訴你——”她咽了一口口水，“我家他跟我結婚的時候，我才十六歲，而他像你一樣，也是二十歲。他當時也像你一樣，瘦得隻是一掐骨頭，那時候，穿風垇的風，比現在我挑化肥時大得多了，他在我前麵走，我真擔心會把他吹到垇下的撓拌上去。那時的他，真瘦啊，趴在我身上，就像一床天熱天蓋的毯子，搖兩下就下來了。奇怪的是，他一天天的壯實起來，身上越來越圓潤，骨頭外麵的肉，一天一天地溢出來了。大家都開玩笑說，是我喂飽了他。”
“有這種事？”他感到奇怪，“我有一個嬸嬸，剛嫁來時很苗條，像根泉水洗過的蔥，但過不了幾個月，就像你剛才衝洗的那幾個白蘿卜，肉是一天天地鼓起來，而我叔叔，卻又瘦了一圈，長得更高了一樣。大人們都開玩笑，說是叔叔的營養液喂飽了嬸嬸的身子，我們那時候還小，不懂什麼意思。到底是誰會喂飽誰啊？你後來瘦了嗎？”
“沒呢？我也不懂。大多數人都說，結婚後男的會瘦，女的會肥，但如果男的本來就瘦的話，就會肥，像我和我家他一樣。”
“你有沒有琢磨出道理來？”他關心地問，確實，太瘦了連買衣服褲子都不好買，竹竿似的，沒有一點緩衝和內涵。
“我琢磨了好幾年，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終於發現了秘密。”
“什麼秘密？”他移了移屁股，坐遠了一點。
“坐那麼遠乾嘛？嫌棄我呢！”她移前一步，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告訴你，我隻要離開他一個月，他就會瘦下去。我娘家遠啊，我每回一次娘家，他就會瘦一次。你不知道，我的那個他，身子骨沒有我壯實，但好著呢，兩三天不給他，就像你說的那樣，望著屋瓦，兩眼掐掐。這是病，知道不？”
“給他什麼呀？病？”
“給他身子呀，子鴨子！當然是相思病囉，你是呆呀，還是裝傻？”她擰了一下他的大腿。
“老師沒教呀！我怎麼能知道？你說的身子，我也半懂不懂，這麼含蓄，隻是聽大人開玩笑，大致知道了一些，看了些豬呀狗呀牛呀雞呀之類的，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所以說你是隻子鴨子，沒見過人事和世麵。我懷疑你害的就是相思病，所以瘦成這樣。”
“我沒有。都跟你說了，是因為打擊太大了。你不知道，我讀書時成績有多好，從來沒想過會來這裡受難，一下子從天堂跌進地獄，我媽當時還要跟教育辦主任拚命呢。”他想到命運如此安排，就一直覺得莫名其妙，想不通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千世萬世也沒有想過的這一步。
“你這樣想就錯了，我們這裡雖然苦，但你有工資啊，又不用日曬雨淋，犁耙轆軸樣樣都不用你動手，就月月有工資，躺著都有飯吃，天下有這麼好的事，你還擔心什麼呢？”她的大手極其自然地摩挲著大腿，像小時候小溪流中的一隻鯽魚在他的光腳丫之間遊走，“教辦主任就沒告訴你，我們這裡還有一個稱呼嗎？
“什麼稱呼？不就是石峰村嗎？沒有呢。”還有秘密的稱呼，這可是第一次聽說。
“這你都不知道？告訴你吧，你可不要到處亂說，不然的話，到時候也會影響到你。”
“好的，我保證，我以校長的名義保證。”
“不行，校長的名義不值錢，要以老師的名義，老師才是我們大家夥佩服的。”
“好吧，我以老師的名義發誓，不透露你說的秘密。”
“這就對了，袁老師！他們鄉乾部之間，鄉乾部啊，私下都叫我們村為——‘小——香——港’！”
“小香港？”
“對呀，小的香港！”
“胡說吧，你！人家香港多大、多繁華，把這窮鄉僻壤跟它比，這就叫反諷，諷刺你們村窮得沒地方去吧，外麵也進不來，就像去香港一樣，要偷渡過去，進這村，比偷渡還艱難，是不是這個意思呀？”
“這個？這個我倒沒想到噢。不過人家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啦，這你都想得到，看來你也真是受了苦，凡事都往苦處想。”
“難道還有好處可以想？你們這破地方？”他恨恨地按住她的手背，不讓她隨處遊走，驚驚癢癢的。
“正是啊，我正要告訴你呢。不是我說的呀，是他們鄉乾部說的，準確地說——你，你一定要保密，不能說出去呀！”她使勁地撞了一下他的頭。
“唉呀，你乾嘛？”
“我怕你聽不進，記不得我。”
“記得，記得，我不是發誓了嘛？”
“嗯，記得就好，好。準確地說，我是聽鄉婦聯主席說的。她說，他們乾部的圈子裡悄悄地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我們村是小香港。因為香港很開放，男的和女的不用結婚就可以上床，也不叫上床，車上、樹林裡、池塘邊、電影院、酒桌上、公共廁所，哪裡都可以。即使結了婚，也可以和彆人家的老公或老婆同房，隻要自己高興，我玩你的，你玩我的，或者我玩你的，你玩他的，他玩我的，大家都這麼玩。是不是這樣啊？老師。”
“聽說是很開放，但是不是這麼隨便，我不知道，也不可能吧，這不跟禽獸一樣？不過，香港是不同，那是資本主義，英國帶過來的風氣，很腐敗的，不過，聽說很繁華，家家都有小汽車、電視機。我老師說的，說跟美國、日本、英國、德國一樣發達。”
“哦，她沒有這樣說。她隻是說，外麵的乾部和老板都喜歡咱們村的婦娘，說我們村的那些婦娘的老公都裝作不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實得很，進村也可以，上圩也可以，有的還巴不得老婆跟他們在一起。這些乾部和老板進咱們村，就像到了香港一樣自由、快活。”
“還會哦？你不是打鬼話吧？”
“我們是什麼關係？我跟你媽是本家呢，不然我不告訴你。再說了，這些鬼話，我一個大字不識的人，編得出來嗎？還不是聽來的——來，喝酒，喝掉這碗，再給你裝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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