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過來呀!”他緊急退後幾步,離開了石板的平滑溫涼,走入了洗澡水澆濕的泥濘之中,它們是那麼溫軟,腳丫子像泥鰍回到了自己溫馨的家園。
“鐘晴,我告訴你,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說的是兩千多年前的屈原,在朝廷鬱鬱不得誌,無人能理解他的苦心,他才像現在的我一樣,走在泥濘之中,我懷疑,他應該比跌落的黃花還要瘦,因為他就要死了,不會淹死,也會瘦死。‘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向汨羅江中的。”
說著,他情動於中,麵帶憂鬱,向她款款走來。
她莫名地“啊”了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張開了雙臂。
他“嘩”地一聲滾入水缸,水花四濺,濺濕了她的衣裳,缸水溢出,浸濕了她的鞋子。
她驚訝地“啊”了一聲,癡癡地看著他:
“你,你想乾什麼?”
“我想跳河!”
“這裡沒有河!”
“我想穿衣服,啊,涼啊。”他“咕咚”一聲,又爬出來了。
“可是,衣服臟了,穿了還癢,洗的澡不是白費了?這樣,我幫你洗一下。外麵陽光大,半個小時就乾了。你等著,披上我的外衣,到我房間去。我這就去溪河裡幫你洗。”
床架陳舊,不知是何朝何代留下來的。他躺在上麵,依稀仿佛睡在爺爺的床上,也是這樣幽暗的房屋,這樣狹小的黑木小窗,窗外蕨草叢生,垂掛在土與石構成的斜壁上,草根處苔蘚漫布,透進來的是太陽曲折的綠光和厚土浸透的清涼。不同的是,爺爺是一個人睡,還要爬上長長的木梯,她是四個人睡,那個高大的男人隻睡在床下的單板上。她是往裡邊睡呢?還是朝外邊睡?肯定是朝外邊睡,不然,半夜怎麼爬上床呢?
屋外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爛家夥頭,又撈上了哪個男子公,洗男的衣服,哼,騷成那樣,終有一天要被人打死。嗯,水都搞到廳裡來了,這麼好操。”
是瘦女人的聲音!他躡手躡腳踅到門邊,摸摸門閂有沒有閂緊。透過門板的縫隙,正看著那瘦女人躡手躡腳地走來,推門,沒動。
“嗯?”
門外傳來一聲疑問。
他蹲在門腳,不敢出氣。但一道涼颼颼的戾氣卻從頭腦上掠過,直刺屋內彌漫著古舊的黴氣的黑暗。接著,她的鼻子“嗖嗖”地吸了兩聲,貌似在努力地汲取門板和屋內的氣息。是在聞人肉的氣味嗎?這個想法像一盆冰水,從門縫上傾泄下來。
“砰砰”,門板震蕩著他緊靠著的腦袋。是她發現了自己雪白的肉體嗎?剛剛被鐘晴姐姐洗乾淨的嬰兒般的胴體?“嗖嗖”聲由上而下,終至於他頭皮的前方。都怪這門板縫隙太大,他想,自己的肥皂果的氣味肯定被她吸進了鼻子,浸透了她的心肺,以至於整個身子都被她吸進了肚裡,像白骨精吸走唐僧的陽氣一樣,自己的精魂也被她攝走了。
“二餅子,你出來,我不會說出你們的事。”語氣出人意料的溫和,令他如墜五裡霧中。自己和她有什麼事呢?他想爭辯,但又怕暴露自己的位置,萬一,是這家夥猜測的呢,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呢?是隔空訛詐呢?
他不吭聲,不出氣,把自己當作空氣。
“打巴鬼,你唔話事,我就唔曉得你做了嘛該事?”邊說邊砸門板。
他更不敢吭聲,渾身隨著門板顫抖。
“那個賣婆都在洗你的短褲,你以為我是傻瓜?出來,我有話跟你說,我保證不把你倆的事說出去。”話語前凶後和,令他感覺這不是一個瘋癲的孤僻的尖刻老寡婦。
“來,給我兩塊錢,以後,你想來就來,我都當作沒看見。”語氣更加柔和。
“不要不好意思,從門縫裡塞出來就行,就當我沒看見你,你沒看見我。”這話一點也不像粗鄙的鄉間寡婦。
“就兩塊,以後,我也不惹她了,不罵她了,我曉得你喜歡她,憐惜她,她那騷兒樣,誰不喜愛,不想扯個你死我活呀?”聽那聲音,似乎還帶有一點兒媚態了。這是一個人見人仇的可惡小寡婦嗎?他覺得與上午的她的粗俗惡毒狀判若兩人。
“喂,我告訴你,下次來呀,你要帶好酒來,她老好酒了。醉了酒,你們在廳下犁田翻土打滾子我都不管你們了。醉酒後,她最喜歡在棺材底下和神台邊做那事了。”這寡婦像在哄小孩。
他想像到寡婦頭上的那幾口黑洞洞的棺材,以及顛鸞倒鳳的那些無所顧忌的老鼠們,心裡不免有些發怵,但想像到晴姐姐喝醉酒的容顏和在外麵的祠堂裡與她的死鬼的那種癲狂樣,又不免興奮起來。
“你說誰呢?”
話音未落,“砰噔”一聲,一個重物重重地撞在門框上,“啊呀”一聲,應該是瘦寡婦倒在了門框旁。
“我忍得很久了,今天我非撕了你不可!”聲音尖厲,但他聽出了是鐘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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