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你擲下書本,倏地一轉身,快如天邊耀火閃,急急如老鷹正在俯衝追趕的水麵上的逃命的櫻桃鴨的腳蹼踩在波瀾之上,你在一刹那間寫下了四句話: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喬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像練氣功的體育傅老師一樣,氣息一收,緩緩地圈上了一個句號。
你轉過身來,卻沒有說話。
大家期待著,你卻低下頭,翻開厚書來,好像沉思的樣子,閱讀起書來。我們知道這就是你的沉浸式閱讀了。大家騷動起來。膽大的便問道:老師,什麼叫喬妻啊?
你不吭聲。
神仙怎麼會忘不了喬妻啊。又有人問。
老師,生日後麵怎麼多了一個日啊,是不是抄錯了。
你還是沒有吭聲,好像真的是沉進了書本,再也出不來了。
嘰嘰喳喳的聲音越來越密集。你終於抬起腦袋,問了一句:
都練完了嗎?
抄完了!
你站起身來,聲音有些激動:
這不是叫抄!叫練!練書法的練!我可以快一些,因為我熟練!你們就要去琢磨,去模仿!這樣才能學到我的精髓,光抄一遍,誰不會啊?
說完,你在下麵巡邏了一場。有的寫完了,默默地等著你評判,聰明的,繼續寫第二遍。我記得,你走到我身邊,我裝模作樣地寫第二遍,很認真的樣子,你嚴肅的麵容笑了一下,但沒有吭聲,我高興極了,其實,我哪有認真啊,眼睛的餘光,耳朵的輪廓,都向著你這邊呢,又緊張,又惶恐,沒有批評我,我想,你肯定是照顧我,我們在小學二年級就相識吧?
你走過了我身邊,我高興極了,高興得身體都在發抖,因為你隻對了我笑,之前,之後,都是那麼嚴肅,冷若冰霜,一板一眼。老師,你想得起來吧,是不是隻對我笑了?”
力莉的表情很嚴肅,有板有眼。
“這個嘛,應該不會吧?這種表情的事情,我哪記得?我又看不到我自己,微笑之事,或許也有,是不是隻對你而微笑,我想,這個,不至於吧?那麼多人,字也有比你寫得好的……”
他沉吟著,感覺這是不明就裡的糊塗帳,這一顰一笑之間,誰搞得清楚,又有誰記得呢?要說自己隻為她笑,好像也不太可能吧,雖然她文靜,乾淨,清秀,熟悉,但也隻是一笑而過的沉默的大多數吧。
“你沒聽懂!我又不是說我的字有多好,多漂亮,我隻是問一句,憑我的感覺,你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怎麼有笑容,隻是在我的身邊,笑容子偶爾閃了一下,就那麼一下下,對嗎?”
她怎麼糾纏這麼小的無根無據的事情呢?他不明白,再不承認,這話題就可能無休無止地被她問下去了,到時候煩的還是自己,不如就從了吧,他想。
“也許吧,很有可能。畢竟,我對大家的寫字水平,還是很不滿意,你呢,從來不驕不躁,與世無爭,當我看你的時候,你有時會低下頭,暗暗地笑,有時也能勇敢地迎接我的目光,麵容清秀,報以一笑,讓我低頭,或者轉向。如果要讓我用一個字形容你的話,就是‘乖’,乖巧的‘乖’,這個,你不會不同意吧?”
“這就對了,我完全同意,我就是這麼乖,巧還算不上,學習好的人才巧呢,我不要。我還記得,你說這《好了歌》是一個跛腳道士唱的,當時就感動了一個人,那個人是在元宵佳節,那麼喜慶的時候,丟失了自己的女兒,後麵又禍不單行,屋子也被廟裡的火燒光了,就去親戚家躲難,親戚就有很多閒言碎語,在人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就很不開心。在聽了道士的歌後,他受到啟發,也寫了一首詩。
就像給材料作文一樣,這東西卻比作文精練得多,作文是不允許寫詩的,我們都知道,所以如果放在今天,他隻能打零分,但他這個作文,是詩吧,不像詩整齊,似詞吧,不是詞的格律,如歌吧,不知道怎麼歌唱。你說,如果中考老師打分,隻能是零分,但如果是你打分,你敢打30分,不敢打100分,因為滿分就是30分。
但你沒有往黑板上寫了,而是在課桌的過道之間大聲朗誦,你那抑揚頓挫的樣子,憂國憂民的形狀,至今還刻印在我的心頭,但具體的句子,我一句也記不得了,隻記得半句,說是要幫彆人作新娘的嫁衣,不知道什麼意思,當時我也納悶,他女兒不見了,為什麼就要幫彆人作嫁衣呢,不是會睹物思人,更添傷痛嗎?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說來話長,這個失去女兒的父親,名叫甄士隱,也就是真正的事情已經隱去的意思,他的女兒,名叫英蓮,就是應該得到憐惜的意思,如果不是一個隱字,他女兒的遭遇,真值得我們大哭一場。甄士隱念完這首詩後,就挎起包袱,跟著道士走了,真正地離家出走,飄然而去,揚長而去。
他寫得真好,是用他自己女兒的血寫成的,他沒有與妻子告彆,就這樣走了,不知道能不能算絕情,我當時,是這樣念的,你聽一聽,看像不像。”
說著,他從書桌左邊的最底層抽屜裡,翻找他那本陳舊的《紅樓夢》,他永遠記得,這是嶽麓書社的普及本,99萬字,隻要12元錢,拿到工資的第二年,他就買下來了,那時,力莉才讀小學三年級,雖然他很少見她,隻有在日落西山的黃昏時刻,才在準備放學的路隊裡,偶爾看見她清秀的身影,她的屋場人少,所以隊伍也短,隻五六個人,在大多數還是泥腿子的操場上,很算是一束清流。他在隊伍後麵巡邏著,一般是世珍或邦寧老校長訓話。
不料,麵上卻是一本很紮人眼球的書,靜靜地躺在漆黑的抽屜裡,漆黑的封麵上,靜靜地躺著鮮紅的兩個大字——“情人”,字跡粗野,筆畫四散發射,流淌著粘稠的血跡。他頭腦“轟”地一聲,正想她一定不能看到,這時,一雙深綠色的布鞋移了過來,那清脆的滴答聲,震蕩著水泥的樓板,打在他心臟的神經上,像夏夜山村裡的滾滾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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