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胡思亂想！我現在，單純得很，除了認真上課，就是學英語，學法律，從零開始學呢，繁忙，所以充實。除此之外，一概不想。”他搬出右手邊的《憲法學》和《法理學》，翻給力莉同學看。
“這本《紅樓夢》呢？”她手指著，問道。
“壓了多年箱底了。沒時間看。而且，也沒什麼用處。”他把它往前一推，推至窗台之前。
“可是，在你講紅樓的時候，我為什麼會老想著她呢？”她盯著書上的那對青年男女，她應該不知道，他們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
“你是說，我在講《好了歌》的時候？”
“是啊，在你在黑板上塗塗抹抹的時候，在你在張開嘴巴閉上嘴巴講解詩句意思的時候，在你在踱著方步巡視我們同學的時候，我老是在你的身邊，看到禾花老師，她有時靜靜地微笑著，緊緊地看著你，有時搭著你的肩膀，默默無語，有時牽著你的手，邁著高聳的步子，有時也倚靠在你的身上，雙眼微閉，有時間，有時間她也會湊在你的耳邊，與你竊竊私語，甚至，有的時候……”力莉的眼睛開始迷離，呼吸開始急促，膚色開始醺紅。
“你這是純粹的胡思亂想！講真，你所說的情景，我一個也沒遇見過，連小說也不會這麼寫呢！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些可怕的思想，太恐怖了。”他抓著《憲法學》，使勁地戳打著桌麵。
“不是我想胡思亂想，是她自己跑出來的，跑到你的身邊，那麼溫柔，有時也眼含淚光，在你的身旁，不緊不慢，不管是歡樂，還是悲傷，她都緊緊地，跟在你的身旁，你的肌肉開始膨脹，再也不像你曾經的皮包骨頭，瘦如柴桑，你的麵色，紅潤起來了，整個身子，白白胖胖起來了，你的微笑，或者哀傷，都那麼迷人，好看！”她趴下身子，手肘撐著桌麵，手掌撐著脖子和下巴，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直深入他的眼睛，他看見她的眼神在他的瞳孔裡拐了一個彎，進入了他的心臟。
“你，這是幻想！知道嗎？記得我在師範畢業紀念冊上，看到彆人填寫自己的興趣，可以填‘幻想’，我恍然大悟，就在每一個同學的紀念冊上，把興趣愛好都填成了‘幻想’加‘音樂’，把原來的‘寫作’替換掉了。但是，幻想，其實是寫作的靈魂，語文上叫做‘想象’，但我更喜歡‘幻想’這個詞，它如夢如幻，如癡如醉。不過，你在課堂上想入非非，那就真的是‘非非’了，跟寫作文一點兒關係沒有呢。”
說著，他捏了捏自己的她眼中的皮包骨頭，一點羞愧，一點憔悴。
“都說了，我這個不是幻想，也不是想象，是它自己跑出來的。你說，你能保證，你剛剛在看到‘情人’的時候，你剛剛在講到‘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喬妻忘不了’的時候，你沒有想到何——禾——花老師？”
“沒有！”他回答得很乾脆。
“你騙我！”
“我為什麼要騙你？”
“因為你想騙你自己！”
他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她，她的頭發，她的臉龐，她的櫻桃小唇，她的翹挺鼻尖，她的無法形容輪廓的耳朵，似乎想找到一絲的不尋常，來一頓猛批，但並沒有發現，因而茫然問道：
“力莉，今天，你有點不尋常，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沒有睡好”，是他說到“是不是”的時候才想起來要說的，說出去之後，他即刻後悔了。他不知道這個“沒有睡好”是不是就像力莉剛才說到的那樣，是突然從外麵蹦進腦子裡，又從腦子裡蹦到嘴巴裡跳出來的。
“跟睡覺沒關係。老師，你怎麼忽然說起睡覺的事情來？——莫非，你，今天，有點不尋常？”
力莉皺著眉頭，恰似在認真思考，仔細琢磨的樣子。
這一認真，他慌了。莫非，真是她在描述她想象著禾花在自己身邊的情景，她在說到“情人”和“隻有嬌妻忘不了”的時候，自己的潛意識裡，就在幻想著和禾花同處一室，共赴溫柔鄉的情景？“禍從口出”，這太危險了。必須轉移話題。
於是便說道：
“力莉同學，我剛剛答應的要給你朗誦甄士隱的詩，那首你隻記得一句‘嫁衣裳’的詩，我現在為你朗誦一遍吧？看看跟那時課堂上讀的，是不是一樣？怎麼樣？”
“好吧，但不要叫我同學，我又不是在教室裡，是在你宿舍裡呢，叫得那麼正規，教人害怕。”說著，渾身哆嗦了一下，雙手抱肩，裝出害怕的樣子，站起身，走過牆角，提起那把紅彤彤的熱水瓶，幫他加滿熱水，說道，“給老師潤潤喉，朗誦得更地道。”
“既然不要叫你同學，那也不要叫我老師吧，顯得我好像占了你便宜似的。”
“對呀，我老早就不想叫你老師了，叫老師，老覺得你高人一等，怪嚇人的。教室裡是沒辦法，在外麵的話，特彆是在——沒人的時候，我想叫你——小軍！”
“小軍？”那不是他的小名嗎？她怎麼會想到這個名字？莫非，冥冥之中有所謂的通靈？他心裡嘀咕著，靈魂返回到遙遠的童年，那是還沒有學名的時候，大家都叫他“小軍”。
“想不到吧？看你一臉的問號，就知道你在懷疑我的神通廣大了。你猜猜，我為什麼要叫你小軍？猜出來，有獎！嗬嗬！”
力莉得意地手舞足蹈。
“肯定是我老家的哪個好事的同學告訴你的，這些人，無聊，出賣我的童年信息！”他讀書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知根知底的老家同學會動不動透露他童年的糗事，令他難堪，不過，既然沒有造謠，他也就釋然了，實事求是，有多少錯呢？
“錯，我有更親密的渠道。你老家的同學，我沒有一個熟悉的，不靠他們，嗬嗬！你再猜！”
“親密的渠道？誰跟你親密呢？讓我想想……你喜歡獨來獨往，不見你跟誰親密啊？……我，我沒有頭緒！”在他的印象中，她其實是一副“誰見幽人獨往來”的樣子，除了這段時間會跟他有說有笑，的確是看不出誰與她更親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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