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黛玉也哭個不住。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黛玉方拜見了外祖母。
此即冷子興所雲之史氏太君,賈赦賈政之母也。當下賈母一一指與黛玉:“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見過。賈母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
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觀之可親的是迎春。第二個長挑身材,文彩精華是探春,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是惜春。
大姐元春是當今貴妃,當然不能見麵。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麵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
說著,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眾人忙都寬慰解釋,方略略止住。眾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麵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
賈母道:“正好,我這裡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一語未了,隻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係誰,這樣放誕無禮?”
心下想時,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黛玉連忙起身接見。
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你隻叫他‘鳳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以何稱呼,隻見眾姊妹都忙告訴他道:“這是璉嫂子。”黛玉雖不識,也曾聽見母親說過,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王熙鳳。
黛玉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隻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
說著,便用帕拭淚。賈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來招我。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再休提前話。”
這熙鳳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又忙攜黛玉之手,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不要想家,想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隻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隻管告訴我。”
一麵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熙鳳親為捧茶捧果。
一時進入正室,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邢夫人讓黛玉坐了,一麵命人到外麵書房去請賈赦。一時人來回話說:“老爺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裡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著,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隻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
黛玉忙站起來,一一聽了。再坐一刻,便告辭。去見二舅,王夫人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隻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姊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是偶一頑笑,都有儘讓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裡還願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隻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一語未了,隻聽外麵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著,這個寶玉不知是怎樣一個頑童?”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頭戴紫金冠,項上一根五色絲絛,係著一塊美玉。
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裡見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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