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裡哭太父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眾小廝見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鳳姐和賈蓉也遙遙的聽見了,都裝作沒聽見。寶玉在車上聽見,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這是什麼話?”
機器人賈寶玉說:“好像與養小叔子是一個意思。”鳳姐連忙喝道:“你們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裡胡?,你是什麼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了太太,看是捶你不捶你!”
嚇得寶玉連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說這些話了。”鳳姐哄他道:“好兄弟,這才是呢。等回去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人到家學裡去說明了,請了秦鐘學會念書去要緊。”
卻說寶玉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還要回去看戲,又恐攪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寶釵近日在家養病,未去看視,意欲去望他。賈寶玉帶上了機器人賈寶玉、機器人林黛玉。
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進薛姨媽屋裡來,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一把拉住,抱入懷中笑說:“這麼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沏滾滾的茶來。
寶玉因問:“哥哥沒在家麼?”薛姨媽歎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忙不了,那裡肯在家一日呢?”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裡間不是,你去瞧。他那裡比這裡暖和,你那裡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來和你說話兒。”
寶玉聽了,忙下炕來到了裡間門前,隻見吊著半舊的紅綢軟簾。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髟讚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惟覺雅淡。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
寶玉一麵看,一麵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看見寶玉進來,連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經大好了,多謝惦記著。”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鶯兒:“倒茶來。”一麵又問老太太姨娘安,又問彆的姐妹們好。一麵看寶玉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捧珠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係著五蝴蝶鸞絛,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那一塊落草銜下來的寶玉。
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塊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過,我今兒倒要瞧瞧。”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過去,便從項上摘下來,遞在寶釵手內。寶釵托在掌上,隻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麵來細看,口裡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發呆作什麼?”鶯兒也嘻嘻的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
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字?我也賞鑒賞鑒。”寶釵道:“你彆聽他的話,沒有什麼字。”寶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麼瞧我的呢!”
寶釵被他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鏨上了,所以天天帶著。不然沈甸甸的,有什麼趣兒?”一麵說,一麵解了排扣,從裡麵大紅襖兒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摘出來。
寶玉忙托著鎖看時,果然一麵有四個字,兩麵八個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共成兩句吉讖。亦曾按式畫下形相。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和我的是一對兒。”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
寶釵不等他說完,便嗔著:“不去倒茶!”一麵又問寶玉從那裡來。寶玉此時與寶釵挨肩坐著,隻聞一陣陣的香氣,不知何味,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沒聞過這味兒。”寶釵道:“我最怕熏香。好好兒的衣裳,為什麼熏他?”
寶玉道:“那麼著這是什麼香呢?”寶釵想了想,說:“是了,是我早起吃了冷香丸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麼‘冷香丸’,這麼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呢。”寶釵笑道:“又混鬨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忽聽外麵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完,黛玉已搖搖擺擺的進來,一見寶玉,便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讓坐。寶釵笑道:“這是怎麼說?”
黛玉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這是什麼意思?”黛玉道:“什麼意思呢:來呢一齊來,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明兒我來,間錯開了來,豈不天天有人來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熱鬨。姐姐有什麼不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