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嵐的心神一震,她的眉頭蹙得更緊,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的衛嶽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人。
就在這時,王婆婆在一旁拍起了掌,仿若孩童見到糖果一般興奮喜悅:“噢!重生陣法!重生陣法奏效嘍!”
顧青嵐恍然大悟。
同樣恍然大悟的,其實不隻有顧青嵐,陣眼中的衛嶽,才是真的恍然大悟。
重生?
原來……自己竟然重生了啊……
怪不得……怪不得能看到活生生的她……感受到她的氣息,聽到她的聲音……
在陣法的光輝下,衛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長睫如羽翼般輕輕顫動,似乎在抖落夢境中的塵埃。
他的思緒如同一汪春水,被微風吹皺,又漸漸歸於平靜。
他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長河,做了一個漫長而飄渺的夢。
一個……長達百年的夢。
夢中,他站在昆侖之巔,那座飄渺的仙山,雲霧繚繞,如同仙境。
他被光風君抱上昆侖宗的那一天,仿佛就在昨日。
夢的伊始,在八百裡仙山昆侖。他受到各峰長老的器重,他們悉心教導,傳授他修仙之道。
時間如白駒過隙,他很快就成為了昆侖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的名字在宗內傳唱,成為眾人仰慕的對象。
榮耀、聲望、權力、女人……這一切,對他來說,觸手可及。
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卻始終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大家所仰慕的,並不是真正的他,而是那個能夠承擔起所有人期望的昆侖大師兄。
夜以繼日地,衛嶽不斷修煉,幫助長老們處理宗內事務,帶領師弟們學習修仙之道……
他的身影在昆侖宗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痕跡,他的生活被安排得滿滿當當,沒有一絲空閒。
漸漸地,他開始感到迷茫,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個昆侖宗久負盛名的大師兄,還是那個在年幼時,在死人堆裡和老鼠爭食的膽怯衛嶽。
他第一次見到被師尊抱回來修煉的雲蘭蘭時,內心其實並沒有什麼波瀾。
昆侖宗內,美貌的女修如同繁星般眾多,雲蘭蘭雖然清秀,卻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在他眼中,她與其他需要他帶領修煉的師弟們並無二致。
她的到來,對他而言,隻是宗內又多了一名弟子,僅此而已。
他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女人身上蹉跎一生,直到那場天地浩劫,將一切化為虛無。
一切少年情意的開始,源自於秦地渤州的一場大雨。
那是衛嶽第一次帶著師弟們下山曆練。
渤州人疫,活死人眾多。
昆侖給他下了任務:殺儘活死人,以絕後患。
以前他修煉,隻殺過妖獸。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第一次用修仙的劍,殺這樣多的人。
雖然這些活死人已經失去神誌,可劍插入骨節的聲音如此清晰,血液噴射在臉上的感覺如此黏膩……
人疫解決完之後,當地朝廷也派人過來賑災,幸存的百姓們也被安頓好,一切都仿佛步入正軌。
師弟們高談闊論著要去哪裡慶祝這次任務的成功……
可他隻想逃……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水沒過他的腳,浮動的水光倒影在他臉上。
他蹲在陰暗巷子的井邊,不停地揉搓雙手。
可雙手沾滿血腥的黏膩感還是揮之不去。
他都不需要靠近,就知道自己的手上滿是血腥。
他很想哭,卻不知道怎樣流出眼淚來。
他怎麼能哭呢?他可是大師兄啊……
他怎麼能害怕血呢?他可是昆侖除魔衛道的修士啊……
他無助地坐在井邊,望著天上的雨。
忽而有很輕很輕的弦聲從牆外掠了進來,衛嶽扭頭朝一個方向望去。
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調子,從未聽過這樣的樂聲……
像午後山間吹過的清爽的風,像夜晚鬆間透出的如水的月光……
衛嶽不自覺地聽愣住了,手上粘稠的、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也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
滿院子都是那如水的弦聲,庭院的積水倒映著溫柔的月光。
明明是那樣清澈如水的琵琶聲,卻溫柔得讓人想要落下淚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聽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琵琶聲已經停了很久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去尋那彈琵琶的人,等他翻牆過了那道胡同,卻隻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圍著一個琵琶亂轉。
“孩子們……方才,是誰在這裡彈琵琶?”他掏出懷中僅有的幾個糖,哄著他們開口。
孩子們抹乾淚痕,吃了他的糖,便七嘴八舌地拚湊起來。
“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姐姐!”
“穿著很乾淨的白色衣服!長長的頭發!彎彎的大眼睛!好美好美!”
“像金枝玉葉一樣!”
“姐姐超級溫柔的!她看到小梅在這裡哭,因為小梅家裡的人全都死光了!怎麼哄也哄不好!所以姐姐給她彈了琵琶!”
“姐姐說,很多人都經曆過不好的事情和難過的事情,但是這些都是可以忘掉的!大家都會好好的活著!”
“大哥哥,你剛剛也在難過嗎?”
“姐姐說,會難過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衛嶽被這群天真可愛的小孩逗笑了。
他帶著他們去朝廷開設的粥坊領了粥,便獨自走了出來。
轉頭卻見到一身白衣的雲蘭蘭。
鬼使神差的,他開口問了一句:“小師妹,方才的琵琶,是你彈的麼?”
他的猜測並不是毫無依據,滿城難民,沒有幾個女人能身著一身乾淨白衣,長相又美麗得讓人過目不忘。
雲蘭蘭那時候還年幼,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水靈靈地看著他,怯怯地點了點頭。
“是我彈的,好聽嗎,大師兄?”
“好聽。”衛嶽看向她的眼神裡,第一次多了溫柔的情緒。
或許後來他為了她赴湯蹈火、為她大逆不道,就是從那一刻起。
每每他懷疑自己、懷疑大道時,他的耳邊就會響起那夜如水的琵琶聲。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天會篤定彈琵琶的就是雲蘭蘭。
幾百年以後的某一天,他才突然想起來,那個彈琵琶的女人怎麼會是雲蘭蘭呢?
雲蘭蘭剛被抱上昆侖,出身隻是一介農女,鄉間隻有嘔啞嘲哳,她怎會彈琵琶呢?
也許一切,從開始的那一刻,就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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