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雅然設計的畫麵中，人頭攢動，熱鬨非凡。
近百年前的菜市場的確會有這樣熱鬨的景象。
隻不過現如今人類數量銳減，所有喧鬨早已不複存在，人們隻能從那場災難後保留下來的零星影像資料中，得見曾經的人口盛況。
當然，這一切依舊牢牢刻在李雅然的記憶當中。
在老式菜市場中，每一個品類，都設有專門的分區。
鮮肉區，一個個攤位上，堆滿了肥瘦相宜的五花。
攤主擼袖揮刀，熟練地將一根根排骨剁碎、裝袋，而後用沾滿油腥的雙手遞給買主。
禽類區，一隻隻處理乾淨的雞鴨整齊碼放，等待被人挑選。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在市場中撞見一兩個販賣鴿子的攤販。若是有小孩陪同父母一起前來買菜，那他們必定會逗弄一番籠中的鴿子，而後對其必然成為燉湯的命運感到無限遺憾。
水產區，一個個水槽中，擠滿了試圖躍過龍門的魚類。當然，其中不乏精疲力儘，在翻肚與不翻中掙紮的家夥。
總而言之，這所有的一切都彙聚成兩個詞，那便是“真實”、“熱鬨”。
隨後畫麵一轉，來到水產區的一個角落。
這個角落設有兩個攤位，而兩個攤位前，均排有長隊。
越過隊伍裡期待的人群，可以看見兩位攤主始終弓著腰，不停地從大盆中撈起鱔魚，然後猛地將鱔魚頭栽向木板上的釘子固定住，一手執刀，一手緊抓鱔魚尾巴。
他們手起刀落，便將鱔魚開膛破肚，再一刀劃下，鱔魚的脊骨便立即完整地出現在他們手中。
一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恰好說明了攤主對此已經極為熟練。
“老板，我這裡來兩斤。”
“老板，給我破一斤半黃鱔。”
“老板，您快一點呀！我們趕時間，等菜下鍋呢！”
“誒，老板，骨頭您也給我裝一下，我拿回去炸著吃。”
“好嘞，您請稍等。”攤主應接不暇，他們竭儘所能地完成每一位顧客的要求。
可仍然有新顧客不斷地加入到等候的隊伍中，排起的長隊，始終不見縮短跡象。
或許是因為周末的緣故，大家更願意買一些平時很少接觸的食材，小小地改善一下夥食。
此時此刻，攤主們的手上沾滿了鱔魚腥臭的血液。他們抬手擦汗的瞬間，還可以看見血液順著他們的手腕，向手肘流去。
因為攤主們需要不斷地從水中撈出鱔魚，經過長年累月地浸泡，他們的雙手略微發白地腫脹著，像被遺忘在泡菜壇中脫色的紅蘿卜。
他們機械地工作，不停地重複著一模一樣的動作。他們的雙手變得愈發腫脹，同時，他們的手指似乎在緩慢縮短，展示屏上的畫麵逐漸模糊起來。
待到畫麵重新變得清晰，訪客定睛看清時，那兩位攤主的手，竟早已變作豬蹄模樣。
而木板上被鐵釘穿頭而過的鱔魚，不知被誰於悄然之中，換成了嚎啕大哭的嬰孩。
畫麵轉向四周，此時此刻，那排著的長隊之中，竟再沒有一個活著的人類！
市場裡吵嚷依舊，隻不過擁擠的人潮，悄然之間轉換成了各色各樣動物，原本被放置在人類餐桌上的動物
“咳咳。”李雅然也明白對於一位老者來說，或許眼前的畫麵過於血腥了。
因此他跨步上前，在展示屏旁做了一個劃走的動作。屏幕一閃，一幅山清水秀的畫麵立即鋪陳開來。
“剛才那個夢境不太適合您，咱們換一個看。”眼看著訪客的眉頭越鎖越緊，李雅然趕緊切換畫麵，並向來人解釋道，“剛才播放的那類夢境，主要是針對年輕人的獵奇心理。您也知道，在高度智能化的現在，能進行夢境重塑的大部分人類，的確過於無聊了。他們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傳統意義上的尋求刺激，早已無法滿足他們。所以，部分年輕人才會無節製地追求感官上的刺激。”
注意到訪客依舊嚴肅的神情，李雅然非常輕易地就讀取到了他內心的波動，因此她隻得繼續介紹：“我們這裡的夢境，內容全麵。您能想到的幾乎所有內容，我們都可以提供。我們甚至還可以根據您的需求，為您特彆定製。當然，您首先得向我提出您的要求。而且，我們的夢境和其他相比，還有不同之處。就是我們會采用一些專業技術，確保您在夢境中，獲得身臨其境的體驗。毫不誇張地說，完全能夠做到以假亂真。那種真實感，一定會讓您覺得，夢境就是您記憶的一部分。”
說完，李雅然微微側身，等待客人的反饋，並且在心裡暗暗琢磨，訪客為何會如此糾結於死亡體驗的真實性。他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
當然，李雅然並未將心中的疑問直接問出，而是耐心地注視著老人。
可老人似乎有所顧慮，眼神在他的陪護機器人與李雅然之間反複逡巡，搖擺不定。
思忖良久，老人才試探性地發問：“你們這裡，有沒有那種，就是那種非常特彆的夢境？那種能讓人身臨其境，讓人驚懼到心臟驟停”
“溫馨提醒！溫馨提醒！陳爺爺，介於您的年齡及身體狀況，係統判斷，您提出的要求，可能會損害您的健康。因此，請您立即終止要求，並且儘快離開這個地方。”不等老人說完，陪護機器人率先發出警告。
儘管對於老人的要求，李雅然同樣感到心驚，可她對於機器人無禮的舉動十分不滿，因此，她大聲斥責道：“喂，你是怎麼回事？你的係統就是這樣設定的？主人的要求甚至沒有提完，你就可以隨意打斷？號稱世界前三的機器人製造公司，對於服務型機器人的理解，僅是如此？還是你們機器人認定自己能夠淩駕於人類之上？”
“很抱歉。我的係統設定，是以陳爺爺的安全為最優先級。介於對陳爺爺之前行為的統計分析，我判定此次事件可能會對他造成重大傷害，因此必須立即阻止。如果您對我的服務感到不滿，您可以對我進行投訴。”相較於先前強硬的提醒，這一次，機器人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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